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麵包樹上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三八


  「你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在虐待自己,本來很幸福,卻要把自己弄得很孤單。」迪之罵我。「愛情太不可靠了,只有事業才是一份耕耘一份收穫的,我想有自己的事業。」

  「如果你真是這樣想就好了。」

  徐起飛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我一直不知道怎樣跟他說。那天吃飯,他很開懷,他那陣子收到一位女病人很多封情信,我們常常拿那些情信開玩笑。

  「我還沒有收過你寫的情信呢。」我跟他說。

  「我寫得不好,怕你取笑我。」

  「好歹也寫一封嘛,我很想收到男孩子的情信。」

  「這比起做一個大手術難度更高。」他笑著說。

  「我有一件事情跟你說。」

  「什麼事?」他問我。

  「以後我要經常到北京工作,一個月大概在那邊停留十至十二天。」

  他的笑臉突然僵住了。

  整頓晚飯,他沒有再跟我說話,他心裡一定惱我事前沒有跟他商量便選擇了以後相處的方式。

  在車上,他一直沒有望我,他從來沒有試過那麼冷漠。他把車泊好,準備送我上去。在停車場,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我:

  「你有沒有考慮過我?」

  「這是一個好機會,你也知道,國內發展的潛力很大。」

  「我不想聽這些!」他發怒。

  他頭一次對我那麼凶。

  「你在逃避我!」他說。

  「你胡說。」我反駁:「你太自私,你希望我留在你身邊,你不想我有自己的事業。」

  「你知道我不是的。」

  「我不想有一天,當我的男人離開我,我便一無所有。」我嗚咽。

  「你知道我不會的。」他認真地說。

  「誰又可以保證明天呢?」

  「你可不可以不去?」

  「我已經答應了別人。」

  「難道只有這份工作才有前途?」

  「我沒有別的選擇。下星期一我便要北上,對不起。」

  「也許我提出分手你也不會反對的。」他說。

  我站在那兒,沒想到他會提出分手,我沒有再看他的臉,掉頭跑回家。我一個人跑進電梯裡,放聲大哭,我騙倒徐起飛,卻騙不倒自己,是的,我在逃避林方文,我想離開這個地方,放逐自己,或者把自己關起來,讓自己孤單、傷心、寂寞,我想虐待自己,我害怕我會辜負現在愛著我的男人,回到從前那個辜負我的男人身邊,唯一的方法,便是逃避。

  徐起飛一直沒有露面。在我準備出門的那天早上,他出現了。

  「我來送你上機。」他溫柔地說。

  他替我拿行李,走在前面,我看著他的背影,那麼堅強,那麼溫柔,那麼值得倚靠,我卻逃避他,我淒酸地流淚。在車上,我倆默默無言,我不知道他是好歹做一個完美的結局,見我最後一面,送我一程,還是他決定回到我身邊,也許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在機場,他替我辦好登機手續。

  「你應該入閘了。」他跟我說。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我突然有點捨不得。

  「你什麼時候回來?」他問我。

  「下星期一晚。」

  「我來接你好嗎?」他臉上綻露笑容。

  我微笑點頭,投入他懷裡,他把我抱得好緊,跟我說:「對不起,我令你傷心。」

  我在他懷裡搖頭,我怎能忍心告訴他,令我傷心的,也許不是他。

  原來有本事令人傷心的人,才是最幸福的,是兩個人之間的強者。我和徐起飛都不是強者,林方文才是。

  在北京的工作比我想像中忙碌,原以為在那個地方我可以仔細想想我和兩個男人的愛情,結果我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在北京七天,我連故宮和天安門也沒有去過。離開北京的早上,還要參加一個冗長的會議。

  黃昏,我匆忙趕回酒店收拾行裝。走出電梯,徐起飛竟然站在我的房間門外。

  「你不是說會接我的嗎?」

  「我現在不是來了嗎?我來這裡接你回去。」他說。

  出於感動,在飛機上,我跟徐起飛說:「我放棄這份工作好嗎?那麼我們便不用分開。」

  「這是你的事業,不要那麼容易放棄,我不是一個自私的人。」

  「你太偉大。女人固然不必太偉大,但男人太偉大可能會失去一個女人。」我說。

  「如果結果是這樣,我也無話可說。」他握著我的手,溫熱著我的心。

  回到香港的那天晚上,我接到林方文的電話:「你有空一起吃飯嗎?」

  「有什麼事可以在電話裡說。」我冷冷地跟他說。

  「沒什麼。」

  我掛了線。我為自己能拒絕他而驕傲,曾幾何時,他主宰了我的一切。

  留在香港的十多天,有一半時間跟徐起飛一起,因為他,我才有拒絕林方文的勇氣。我很想告訴他,林方文找過我,希望他會妒忌,會阻止我,我怕我沒有能力繼續拒絕林方文。可是,我沒有告訴他的勇氣,我若把事情告訴徐起飛,他一定會從我臉上看到我的眷戀和迷惘,惱恨我仍然愛著林方文。

  離開香港赴北京工作的前一天晚上,徐起飛要當值,我一個人在家收拾行李,電話響起,我以為是徐起飛。

  「程韻,是我。」是林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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