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麵包樹上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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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頭,那是他第一次為我許下承諾。我突然明白,女人為什麼總為男人的諾言著迷,因為諾言總是那麼令人感動和軟化。 不久之後,我碰到林方文的母親。 那天晚上,我和林方文吃飯,慶祝他拿了稿酬。我們坐下不久,一雙中年男女一同進入餐廳。女的大約有四十歲,留了及肩的大波浪曲發,化妝很濃,五官精緻,眉毛很粗。和她一同來的男人,個子矮小,四十多歲,像個生意人。 中年女人看到我們,有些意外,她走上來,在林方文的肩上拍了兩下,他看到她,臉色變得黑黑沉沉。 「有空回家走走,媽很久沒有見過你了。你好像瘦了。」 林方文低頭不語。 中年女人對著我微笑:「你們是朋友?」 「是的,伯母。」 「大學的同學?」她親切地問我。 「是的。」 林方文一直沒有望她。 難怪中年女人的樣子似曾相識,原來她是林方文的母親。他們擁有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和眉毛,只是她母親的一雙眼睛,比他多了很多水分,泛著一層光芒,使她看來很迷人。她便是林方文所說,那位聰明、美麗、經營一間小餐廳的母親。如果我知道那天會碰到她,我會穿得好一點,我常常覺得我不是那種可以讓男朋友放心帶回家見父母親的女人,我不是一般父母所鍾愛的那種端莊嫻淑溫文爾雅小鳥依人的女子。 儘管他母親那樣溫柔地跟他說話,他沒有抬頭望過她。他母親很難堪,裝滿水的雙眼仿佛要淌下一滴眼淚。 她被身後的中年男子說: 「我們去另一個地方。」 然後她跟我說: 「有時間來我們家玩,再見。」 「再見,伯母。」 「她走了。」我跟林方文說。 「嗯。」 「她好像很難過。」 他冷笑。 「跟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是不是長得很矮的?」他問我。 「是的。」 他又再冷笑,笑得很苦澀。 「我們走吧。」 離開餐廳,我一直默默走在他身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回去吧。」他跟我說。 「你要去哪裡?」 「別理我。」他吆喝。 「不。我要和你一起。」 他撇下我,走進人群裡,我追不上。 我一個人在街上,很失意。如果一個女人無法在一個男人失意的時候留在他身邊,她的愛情還值多少分? 也許,也許他跑回宿舍去了,正憂傷地吹奏他父親留下的口琴。我到了宿舍,他卻不在那裡。我在房間裡等他,他始終會回來的,我希望他回來的時候,會看到我,那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電臺播放著他的新歌,是林正平唱的: 「也許,我們都走倦了, 都回到塵世的臺上,扮兩個過路的人, 相遇而不相識,相見而無說話, 重新排演,離離合合的身世——」 聽到歌詞,我很吃驚,為什麼他好像已經預知那天晚上的見面?「相遇而不相識,相見而無說話」正是他和母親的寫照。他在某個角落裡,會不會也聽到那首歌? 他會不會去了費安娜那裡?他失意的時候,到她那裡尋求慰藉。她能像母親那樣撫慰他。 是戀人的感覺告訴我,他在費安娜那裡。已經是深夜十二時,星期五晚上的蘭桂坊,燈紅酒綠,男女在街上調笑,我跑上那間可以看到畫廊的酒吧。畫廊裡面沒有人,樓上有燈光,那是費安娜的寢室。我看到她的影子在屋裡走動,好像正在跟一個人說話,我看不到那個人。 那個人突然出現在窗前,一瞬間倒在費安娜的懷抱裡,似乎在哭泣。寢室的燈關掉,我什麼也看不到。那是林方文,我認得他的影子。 我要在那裡等他出現,我要親眼看見他出來,我要等待那一幕,然後因為那一幕,永遠恨他。 那個晚上很漫長。 天亮了,陽光映入費安娜的寢室,寢室裡的男子,不是林方文,是我頭一次在那裡見過的那個少男。那麼,林方文呢? 我跑回家,林方文在我家樓下等我。 「我在這裡站了一個晚上,你去了那裡?」 他在尋找我。在他失意時候,他最想我在他身邊。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卑劣,我以為他需要費安娜,我沒有想過,他需要的是我。是我辜負了他,連他的影子我都不認得。 「你去了那裡?」他問我。 「我去找你,戀人的感覺,第一次出錯。」 「你以為我去了那裡?」 「我在宿舍等你。」我只交代了上半晚的事情。 「我該想到你在宿舍等我,我該回去宿舍。」他很內疚。 他那樣說,令我覺得自己更卑鄙。 「你第二次把我丟在街上了。」我說。 「我回來了。」他說。 「或許有一次,你不會再回來。」我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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