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藍蝴蝶之吻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是絲巾,在那邊買的。」她回答。

  大媽媽打開盒子,看到那條手工精細,繡上鳥兒的絲巾,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別太花錢。」她看著藍月兒,柔聲說。

  「這個不花錢。」藍月兒輕輕地回答說。她的聲音沉落,兩個人好像失去了話題似的,只聽到馬車走在路上的聲音。

  大媽媽的目光停住在藍月兒的側面,她發現自己愈來愈不瞭解她了,自從五年前那場可怕的流血病之後,她突然變得好孤僻好沉默,甚至故意和她隔著一點距離。她不是沒生過氣,可藍月兒終究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她能對她要求些什麼呢?

  有時她覺得,藍月兒送她那麼多昂貴的禮物,不是想表達心裡的一份感情,相反地,是想掩飾那份感情,想把它埋藏。

  每次看到藍月兒在臺上唱著歌,那份舊時的關愛又湧上心頭。也許,人長大了就跟兒時不一樣,有了自己孤獨的宇宙。

  而今,她幾乎整天埋首柳色青青的遺稿裡。有時她幾天都不走出房間,想解出那些像藥方也像預言的句子,有時她累了,在床上瞌著,濛濛隴隴張開眼睛,竟以為看到他的幽靈。

  五年前,他來過。

  那時候,她剛剛把病癒的藍月兒送回大寢室去。接連幾天,發生了奇怪的事情。前一天,她明明把遺稿放在床上,第二天竟發現那疊遺稿放在椅子上。到了第二天晚上,她很記得自己把遺稿放在床上,第二天醒來,竟發現那疊遺稿又放到椅子上。她的鞋子明明排好一雙雙放在一起,到了第二天,左右腳竟然全都倒轉過來。一天她起床,發現頭上一綹紅發豎起了,像一條豬尾巴。不管她怎麼洗,怎麼梳,那條豬尾巴還是滑稽地擺在那兒。

  一天晚上,她在房裡調了一碗安神的花藥,以為那幾天的怪事是因為自己心緒不寧。等她調好了花藥放在床邊,轉過頭來,竟發現那碗白色的藥變成綠色,不斷冒出像小花兒的泡沫。終於,她忍無可忍,對著房間裡一個幽暗的角落說:「青青,是不是你。」

  猝然,她聞到花兒腐朽的氣息。那氣息充滿了整個房間,她看到一個形影漸次清晰,身上披著青色的衣裳,雖然消瘦了,但依然氣宇不凡,那是柳色青青的幽靈。

  「果然是你。」她說。

  「莓莓,對不起,人死了就會有這種味道。」他緩緩仰臉說。

  人死了也不老,她微微一笑,歎口氣說:「你現在看來比我年輕。」

  「你也沒老。」柳色青青說。

  天鵝船常常改變航道,他走了好遠的路才找到她。他想告訴她,她帶到船上的那個女孩是吸血鬼。但那個不死的力量太強大了,他只是個微弱的幽靈,不能直接說出來。

  「你過得好嗎?」她問他,臉上帶著關切的微笑。

  他點頭,心裡難過,想告訴她說:「幽冥的路好寂寞啊2。」

  「我以為你到冥河去了。」她說。

  「你的頭髮。」他回答說。是她放在他屍體上的一綹紅發讓他捨不得。

  她卻以為他說的是她頭上那條豬尾巴。

  「是你做的吧。」她問,語氣不像責備,而是覺得有趣。

  「我在讀你的遺稿呢,全靠你那個補血藥,你記得嗎?『只有花香香如故。」「她微笑對他說。

  他眼見機不可失,好想提醒她。終於,他想到一個辦法了。他咧開嘴巴,露出牙齒,睜大眼睛,以為自己這個樣子看上去很恐怖,然後捏住一條無形的脖子,做一個在脖子上吸血的動作。

  她不禁笑起來,說:「青青,你幹什麼。」

  他重複那個動作一遍,她竟問:「你是不是口渴?想喝一大碗水。」

  他急死了,想到另一個方法。他假裝拿著一根木樁猛插自己的心臟,臉露痛苦的表情。

  「我懂了。」她說,「你想向我道歉。」

  他搖頭,想了一會兒又點頭,他一直想她原諒他,可現在他不是要說這些,所以他又搖頭。

  「你不想道歉。」她問。

  他連忙搖頭。

  「青青,你有話為什麼不直說。」她問,奇怪他變成幽靈之後為什麼吞吞吐吐。

  他毫無辦法地看著她,多麼想告訴她說,他不能。

  「我沒恨你。」她對他說。

  這些年來,她想告訴他的,就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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