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藍蝴蝶之吻 | 上頁 下頁
十五


  「要到哪裡去找?」她問。

  「沒有人知道。」他說。

  「這艘船能送你去嗎?」她問,那雙不舍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離別。

  柳色青青卻猝然明白,他哪裡也去不成了。

  她愛他,就像一個人愛著自己的靈魂,不是只愛它的純潔和光輝,也愛它的無助和黑暗。在一個看煙火的夜晚,他對她說:「你是河上的女王。」

  「上了岸就不是嘍?」她笑著挑剔他。

  上了岸,她就是他心頭的痛楚。她在帳篷裡唱歌的時候,那些男人都暈陶陶地盯著她看,用眼睛佔有她。要是她不能再唱歌,那有多好?讓那些歌女去唱吧,她會留在船上,永為他一人所有。

  「唱歌是我的生命呢!小氣鬼!」她對他說,「一個人不會輕易放棄他的生命。」

  為了撫平他的嫉妒,她告訴他說:「無論帳篷裡坐著多少人,我眼裡只有你一個。」

  她沒想到他心意已決。

  一個下著微雨的早上,她從床上醒來,他遞給她一杯藥水,顏色像仲夏長日的天空,聞起來好香。

  「這是什麼?」她問他。

  「喝了之後會快樂。」他對她說,複雜的眼神凝視著她。

  「真的嗎?會有多快樂?」她一邊說一邊喝下情人給她的藥水,沒看出他複雜眼神裡的決絕。突然之間,她覺得好像有一千枝花刺橫亙在她的咽喉,一股兇猛的花香湧上她的鼻子,她全身冒著冷汗,在床上痛苦呻吟。

  他嚇壞了,抱著她,流著害怕的眼淚,顫聲說:「對不起,我沒想到它會令你痛苦。」

  「你給我喝了什麼?」她發著抖問他。

  「是把你留在我身邊的藥。」他愧疚地說。

  「你要殺我?」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我寧願死也不會殺你!」他說。

  「告訴我,那是什麼?」她抓住他的手臂問。

  「是讓你不再唱歌的藥。」他向她懺悔。

  「那你已經殺了我。」她放開手說。

  他在她面前跪了下來,說:「那是因為我太愛你。」

  「如果你真的那麼愛我,今天就離開這艘船,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她絕望地對他說。

  柳色青青並沒有離開她的生命。他雇了一艘小船,一直跟在她的天鵝船後面,每天坐在船頭,任由風吹雨打,哀求她的原諒。她不肯出來看他。

  他漸漸像個孤魂野鬼,依然坐在船頭,受盡記憶與懊悔的折磨。四月裡的一天,人們沒見他,以為他終於放棄了。

  船夫去找他,發現艙房裡充滿花兒腐朽的氣息,柳色青青屈坐在一張只有一尺寬的木板床上,頭埋兩手間,身邊有一碗殘餘的花藥,粉紅的顏色像罌粟花。

  金莓露到小船上看他,看到她愛過的那個靈魂已經枯死在一個衰軟的軀殼裡。他吃下了自己調配的致命花藥,寒磣的行囊裡只有一疊遺稿。

  她用乳香和沒藥塗抹那個只剩下幾根骨頭的身體,為他裹上一襲淡青色衣裳,又蓋上厚厚的毛毯,把屍體系在一隻小木船上。

  一個吹西風的早上,她剪下頭上一綹紅發,放在他懷裡,命水手把那只小船緩緩放到河水裡去,讓他乘著小船一直渡到冥河。她沿著小船漂流的河道灑下安息香的花瓣,總共灑了四十天。

  她看到她失去的嗓子仿佛在藍月兒那兒復活,日復一日,在音樂室的漫漫時光中,聽著這個孩子唱歌,看著她長大,金每露忽而懷疑,藍月兒是柳色青青送來的,這是他們未出生的孩子,是他還給她的情債。藍月不就是一種玫瑰嗎?他們相逢在九月天,在河堤上見到藍月兒的那天,不也是九月天嗎?

  每個夜裡,她依然在床上讀著他的遺稿。其中一頁寫著「只有花香香如故。」,旁邊卻是補血藥的配方。她看不明白,跳過那一頁。直到一個可怕的九月天,藍月兒進入了青春期,那種每個女人都會流的血第一次從她兩腿之間流出來,她竟染紅了十二條床單,一張臉白得像雪,全身冰冷發抖,嘴唇枯乾,在床上痛苦掙扎,發出有如垂死野獸般淒厲絕望的呼叫,吃下去的藥全都吐出來。那些來看她的大夫都說她不行了。

  「青青,你是要把她帶走吧?」她問蒼天。

  猝然之間,她想起「只有花香香如故。」。那一頁遺稿上,有一帖補血藥的配方,用了無花鸚鵡、小夜鷹、百靈鳥和編福的血,加入七裡香、菩提花和絲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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