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流波上的舞 | 上頁 下頁
一二


  當然,他是愛她的,這一點,無容質疑。她是他生命裡一張很特別的獎狀。一個致力於追求榮譽的人,對身邊的一切,自然也會漠不關心。他是武俠小說裡的獨孤求敗——一個贏過無數敵手,只求一敗的孤獨劍客。而她,是他唯一珍愛的女子,她是應該感動的。

  她不能辜負他的愛,雖然那四年共處的回憶彷佛已愈來愈遠。

  今天並沒有下雨,本來是可以去打棒球的。可是,為了莫名其妙的妒忌,她向李維揚撒了一個謊。現在她只好無聊地趴在床上。

  她為什麼要妒忌呢?他們只是朋友。

  有一天,他會有一個他愛的女人。

  ***

  星期天的下午,李維揚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閒蕩,最後來到了還沒開門的「胖天使」。

  「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顧安平問他。李維揚從沒有試過在星期天的下午來。

  「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他笑了笑。

  他把一個硬幣投進那台點唱機。一曲抒情的調子在寂寞的空氣裡飄蕩。他挨著點唱機,分分秒秒的過去,原來,他已習慣了每個星期天的下午和於曼之一起度過。今天她不能來,他覺得生活的調子好像忽然停頓了。他不能自已地整天想著她。

  她現在正在做些什麼事情呢?

  那天在小花園的燒烤會上,她說她明天不能去打球,他失望得好像忽然從天上掉到地上。她看來滿懷心事,那一段彼此之間長久的沉默,使他忽然害怕起來。他害怕她不再理他。

  他生平從沒嘗過這種滋味。

  他不知道他有沒有不小心讓她看到他臉上戰戰兢兢的失望。他不是說過要把對她的感情藏得深些不至於讓她發現的嗎?

  他從沒試過為一個女人而變得毫無把握。他一向自命瀟灑。一切一切,是因為她身邊已經有另一個人嗎?

  他毫無方寸地思念著她。

  他要把這份感情藏得深些使自己不至於太難受。

  「我請你去吃飯。」他跟顧安平說。

  「你是不是在談戀愛?」顧安平忽然問他。

  他吃吃的笑了起來:

  「為什麼這樣說?」

  「你近來快樂了許多,常常一個人無緣無故在笑。」

  「因為近來工作很順利。」他說。

  原來她在他身上造的工程已經有人看出來了。

  那天下午,他懷著盛放的雛菊,本來是要送給她的。看到了她,他忽然缺乏了勇氣,把花轉送給羅貝利。

  他自問已經努力把愛藏得很深很深的了。

  他自以為可以。

  過了幾天,他打了一通電話給她,語調輕鬆的問她:

  「這個星期天還去打棒球嗎?」

  「當然了!」她愉快的說。

  他快樂得難以形容。

  那個星期天,他在海邊的公園裡等她。他本來擔心她出現時大家會有一點兒隔膜。然而,當她來到,他只覺得心頭暖暖。

  那天,她擊中了他發出的一球。那一球,橫過蔚藍的天空,飛過他的頭頂,很久之後,才優美地降落在遠處的草地上。

  她從來沒有打過這麼漂亮的一球。她興奮地在草地上跑了一圈,最後,停在他跟前喘著大氣。

  他凝視著她那漂亮而傻氣的臉蛋,深深地著迷。他伸出雙手,想把她抱入懷裡。可是,半途之中,他忽然缺乏了勇氣。雙手已經伸了出來,縮回去會顯得太突兀,他只好臨時改變動作,他一隻手捉住自己另一隻手,十指緊扣,在空中停頓了二分一秒之後,他情急智生,跟她說:

  「恭喜!恭喜!」

  為了證明自己本來就是想做這個恭賀的動作,他重複了一遍:

  「恭喜!恭喜!這一球實在打得好!」

  「謝謝!」她的笑容僵住了,她從沒見過他這麼古怪。

  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滿臉通紅,表情及其詼諧。太糟糕了!他竟然在一個炎熱的夏日、在公園裡,向她拜年。

  他這一輩子,從沒試過如此的怯懦。

  他很快又原諒了自己。他並不是怯懦,他只是不想破壞她的幸福。

  他不想要她做任何痛苦的抉擇。

  他和他做一輩子的朋友就好了。唯有這樣,他才不會失去她。

  暗戀是神聖的,要以對方的幸福為依歸。如果有痛楚,也該留給自己。

  ***

  於曼之雙手托著頭,眼望前方。她覺得李維揚那天在公園裡的行為實在太古怪了。他滿臉通紅,硬生生地一隻手握著一隻手,向她說了四次「恭喜」。那並不像平時的他。

  「曼之,你在想什麼?」羅貝利站在她跟前。

  她抬起頭,笑笑說:「喔,沒什麼。」

  「我要出去一下,今天大概不回來了。」羅貝利說。

  外面下著微雨,她發現羅貝利忘記帶雨傘。她連忙拿起雨傘跑出去,想把雨傘交給她。她看見斜路下面有一個男人撐著雨傘在等羅貝利。羅貝利走到他的雨傘下面,他們一邊走一邊說笑。

  她見過那個男人,他叫林約民,來過店裡幾次。羅貝利給他們介紹過。林約民是在廣告公司工作的,年紀和羅貝利差不多。他們看來像老朋友,他好幾次來接她出去吃午飯和接她下班,然而,總是在韓格立出了門的時候他才會來。後來有一天,朱瑪雅也跟於曼之提起林約民。

  「有一個男人陪羅貝利來過古董店兩次,但不是她丈夫。」

  朱瑪雅說的那個男人,正是林約民。

  「他們不像只是好朋友那麼簡單。」朱瑪雅說。

  「不是好朋友又是什麼?」

  「像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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