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流波上的舞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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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的晚上,朱瑪雅正在家裡的廚房做蘋果沙拉和肉醬意粉。門鈴響起來,她在水龍頭下面把手洗乾淨,匆匆跑去開門。 一個男人站在門外,微笑著。 她讓男人進屋裡來。 「你要喝點酒還是什麼的?」她問。 男人把她摟在懷裡,久久地吻她。 「要先去洗個澡嗎?」她問。 男人把她抱到床上,解去她衣服上的每一顆扣子。 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問他: 「今天過得好嗎?」 「嗯——」男人說。 男人用舌頭去舐她的脖子,她咭咭地笑了起來。 如果日子永遠像今天這樣,那該多好? 她十七歲那一年跟馮致行相戀。那時,他比她大五年。她是中學生,他已經是大學生了,在建築繫念最後一年。 那個時候,她常常埋怨他沒時間陪她。她那麼漂亮,常常有大堆男孩子奉承她。她那麼年輕,她不甘心一輩子只有一段愛情。 後來,他們分手了。他去了加拿大留學。 九年後,他們在香港重逢。 他已經是建築師,她從大學藝術系畢業之後,就在古董店裡工作。 她還是單身,他結婚了。 漫長的日子裡,她常常想起他,以為不會再見到他了。他走了,她才知道,他在她記憶裡永存。 重遇的那一刻,他又理所當然地回到她的生活裡。他們的故事還是不該完的。今天與從前,唯一的分別,是他已經結了婚。 他告訴她,他跟太太的感情並不好。 這是她最想聽到的。 她並不怪他,是她首先放棄他的。 只是,她常常恨自己,當她甘心情願只要一段愛情的時候,他已經是別人的了。 有一天,她終於明白了,那是要她後悔。 帶著後悔的愛,總是特別精采的。她再不會讓他走了。 *** 於曼之一個人走在街上。她約了李維揚今天晚上在「胖天使」見面。可是,她的心情糟透了。今天早上上班的時候,上司告訴她,雜誌一直在虧本,所以決定結束。她現在失業了。 來到「胖天使」,她看見那台光亮的古董點唱機放在櫃檯旁邊,原來放在那裡的一張桌子給移走了。本來狹小的酒吧,現在變得更小了。 李維揚和酒保興致勃勃的在研究那台點唱機。 看到了於曼之,他跟她介紹說: 「他是這裡的老闆顧安平。」 「謝謝你替我找到這台點唱機。而且,一九六五年這個年份實在太好了。」顧安平說。 「為什麼?」於曼之問。 「他是在這一年出生的。」李維揚說。 「原來是這樣。」 李維揚帶她到櫃檯那邊坐下來。顧安平拿著一塊揩了油的布努力的在擦那台點唱機,把它抹得光光亮亮。 於曼之覺得整件事很淒涼。這個男人永遠不知道,這台點唱機是他深深愛著的一個女孩還給他的;而且,她行將離開這個世界了。那一台點唱機是她的悔疚,恒久地留在他身邊。點唱機製造的年份,竟巧合地是在他出生的那一年。整件事情本身不是很荒謬嗎? 荒謬得讓人想哭。 「幹嗎悶悶不樂?」李維揚問她。 「我失業了!」她歎了一口氣。 「那總比是我失業好!」他嬉皮笑臉的說。 她生氣了:「你這個人真是自私!」 「我跟你開玩笑罷了!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也不知道——」 「找工作困難嗎?」 「現在的經濟環境不是太好。我們這本週刊已經是辦得最好的了,還是做不下去,其他的更不用想。」 他在口袋裡掏出一個硬幣,放在她手上,說: 「去點一首歌吧。」 「點歌?」她詫異。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她笑了笑:「你說得對。」 她走到那台點唱機前面,把手上的硬幣投了進去。點唱機全身的燈泡都亮了起來。她點了那首歌,玻璃罩裡的唱片翻了翻,哀怨的歌聲絲絲縷縷的飄起來: 這是人生最好的相逢。 既然沒有辦法, 我們接吻來分離—— 她轉過身子去挨著點唱機,朝櫃檯那邊的李維揚笑了笑。 李維揚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硬幣拋給她,她伸手把硬幣接住了。 她要一直點唱下去。 *** 那天晚上回到家裡,於曼之打了一通電話給謝樂生。她本來想告訴他關於失業的事。 「什麼事?我明天要考試呢。現在很忙。」謝樂生在電話那一頭說。 她把想說的話又吞回去了。 他知道她失業的話,一定會叫她不如到波士頓去,反正他從來不認為她的工作重要。 「樂生,你有夢想的嗎?」她問。 「我當然有夢想。」 「我記得,你說過要當一個科學家——」 「不,現在不是了。我們這一科是很吃香的。有些畢業生專門替一些想要上市的科技公司擔任顧問,賺很多錢呢。」他雀躍地說。 他什麼時候已經把夢想改變了,她也不知道。他們曾經熱切地討論過彼此的夢想。他說過要當一個科學家,她說要一直畫畫。彈指之間,這一切已經改變了嗎?兩個人的夢想是否一樣,那並不重要。最重要是他們能夠分享各自追求夢想的那個過程。然而,她現在甚至不知道他的夢想已經改變了。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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