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蝴蝶過期居留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半夜裡,範玫因被樓上的琴聲吵醒了。今天晚上,她喝光了十三瓶在便利商店裡買的嬰兒香檳才終於能夠睡著;現在,她真想把樓上那個女人幹掉。

  樓上住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範玫因曾經在電梯裡碰見過這個蓄著一頭長髮的女人,當時,她懷裡抱著一大疊琴譜,口裡哼著調子,手指頭在琴譜上愉快地打著拍子。可是,她的琴技真是糟透。她白天在彈,傍晚也在彈,如果琴音可以用來殺人,她的琴音絕對可以稱霸武林,殺人於千里之外。

  然而,今天晚上,鬈髮女人的琴音跟平日有點不同。她好像一夜之間進步了。從前是殺人的魔咒,今天卻是溫柔的撫慰。她彈的是DanFogelberg的《Longer》,琴聲戛然停止了,範玫因拿起放在狀邊的長笛。從家裡的窗子望出去,是一盞昏黃的街燈,就跟她八年前在邵重俠的房間裡看出去的那盞街燈同樣的寂寞。

  她用長笛吹了一闕柴可夫斯基的《思念的旋律》。她吹得不好,她學長笛的日子太短了。當天忽然學起長笛來,也是為了邵重俠。那年夏天,她在同學會的聚餐會上遇到他。他就坐在她旁邊。

  「從前在大學裡好像沒有見過你。」邵重俠說。

  範玫因微笑點頭。邵重俠比她高班,而且是不同系的。他不是沒見過她,只是他忘記了吧。範玫因曾經跟他的室友邱清智走在一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在邱清智的被窩裡。那天晚上,邱清智告訴她,他的室友應該不會回來。當他們在床上做愛的時候,邵重俠忽然喝得醉醺醺的跑回來,邱清智尷尬地把她藏在被窩裡。她在被窩的縫隙裡偷偷看到了邵重俠。

  邵重俠在邱清智的狀邊坐了下來,垂頭喪氣的說:「可以聊天嗎?」

  「我很累!明天吧!」邱清智打了幾個呵欠,假裝要睡。

  邵重俠只好站起來,回到自己的床上。

  待到半夜裡,邱清智竟然睡著了,範玫因怎麼推也推不醒他,只好悄悄的從被窩裡爬出來。她聽到邵重俠在漆黑中嗚咽。她躡手躡腳的想走出去,邵重俠忽然從被窩裡探出頭來,聲音沙啞的問:「誰?」

  「我!」她嚇了一跳。

  「你是誰?」

  「我是剛才躲在被窩裡的人。」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

  「沒關係。」她聳聳肩膀。

  房間的窗子外面,可以看到一盞黃澄澄的街燈。范玫因看到了邵重俠半張臉,邵重俠卻看不清楚她。

  「我聽到你在哭,是不是失戀?」她問。

  「只是想起舊情人。」邵重俠說。

  「你們分手多久了?」

  「很久了。」

  「為甚麼會分開?」

  「她愛上了別人。」

  「你仍然很愛她嗎?」

  「她是我的初戀。」

  「她不愛你了,你多麼愛她也是沒用的。」

  「你說得對。」悲傷的震顫,「謝謝你。」

  「不用客氣。」

  「我們還可以聊下去嗎?」

  「改天好嗎?我現在沒有穿衣服,我快要冷死了!」範玫因身上只有一條床單。

  「喔,對不起!」

  「我走了!在我離開之前,不要開燈。」

  「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甚麼事?」

  「不要告訴別人你看到我哭。」

  「好的。你也不要告訴別人你在這裡看見我。」

  「我根本看不見你的樣子。」

  「好極了,那我便用不著把你的雙眼挖出來!」

  「你是不是看武俠小說看得太多了?」

  「再見!」範玫因卷著床單揚長而去。

  「再見,女俠!」

  後來,範玫因跟邱清智分開了。每一次,當地在校園裡碰到邵重俠,也會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從來沒有想到,許多年之後,機緣之鳥再一次降臨在他們的肩膀上。她看到邵重俠手指上並沒有戴著結婚戒指,她的心忽然篤定了。更幸運的,是邱清智並沒有來。她也向邵重俠打聽過了,畢業之後,他跟邱清智沒有再聯絡。

  那天晚上,範玫因和邵重俠交換了名片。回家之後,她等了很長的一段日子,邵重俠並沒有打電話給她。他並沒有愛上她吧?然而,思念卻折磨著她。

  一天下午,範玫因來到邵重俠的辦公室樓下。她想假裝偶遇他。可是,當她看到邵重俠從大廈裡走出來,她卻沒有勇氣跑上前。她只敢默默的跟蹤他。她跟蹤了他好幾天。他住在跑馬地景光街,樓下有一間樂器行。她突然想到一個比偶遇他更好的方法。

  她走進那間樂器行,負責人是個年輕的女人。

  「我想來學樂器。」菹玫因說。

  「你要學哪一種樂器?我們這裡有鋼琴、電子琴、小提琴、單簧管、長笛,還有古箏和琵琶。」

  「長笛。」範玫因說。她喜歡笛子。

  「你想上星期幾的課?」

  「每一天。」

  「長笛的課只有星期三和星期五。」

  「這兩天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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