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荷包裡的單人床 | 上頁 下頁
一一


  我總覺得你在等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

  「你相信盟約嗎?」我難過地問你。

  你怔怔地望著我。

  「我不該問你,你不相信盟約,便不會在這裡等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

  「是的,也許她永遠不會來──」

  「等待,有時候,並不是為了要等到那個人出現。」你溫柔地說。

  等待,如果不是為了要等到那個人出現,那是為了什麼?

  我在抽屜拿出那塊在馬德里買的手燒瓷磚來看,醫生正在為一位女病人診病,她欲語還休,愁眉深鎖。醫生可會明白她的哀愁?

  就在那天晚上,政文拿著一個皮箱回來。

  「這是什麼東西?」我問他。

  他打開皮箱讓我看,裡面全是千元大鈔。

  「你拿著這麼多現鈔幹什麼?」

  「是客人的。」

  「他為什麼給你這麼多錢?」

  「他要我替他買股票。」

  「為什麼不給支票或銀行本票,會不會是不能見光的錢?」

  「我不理他的錢怎樣來,他有錢,我就替他賺更多的錢,這是生意。」他關上皮箱。

  「萬一那是黑錢呢?」

  「這不是我關心的問題。」他一邊脫下西裝一邊說,「即使是毒販的錢,也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負責替人賺錢。」

  他把皮箱放好,走到浴室洗澡。

  我走進浴室,拉開浴簾。

  「你幹什麼?」他問我。

  「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那些錢可能有問題──」

  「你沒聽過富貴險中求嗎?」

  「我不需要富貴。」

  「有一樣東西,比財富更吸引,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

  「是贏。」他輕輕為我抹去臉上的水珠,「難得有一個人這樣信任我。」

  「你有必勝把握嗎?」

  「誰會有必勝把握?我也害怕的,而且有時候害怕得很。」他把頭浸在水裡。

  「那為什麼還要冒險?」

  「我在玩的這個遊戲,正是貪婪與恐懼的平衡。想贏又害怕輸,好像在空中走鋼索,想到達終點,又害怕掉下來會粉身碎骨──」

  我用海綿替他洗頭。

  他捉著我的手說:「誰能夠在兩者之間拿到平衡,就是贏家。」

  我良久無言。原來令他泥足深陷的不是我,而是那個貪婪與恐懼平衡的遊戲。

  我替他拉上浴簾,悄悄地離開浴室。

  那只皮箱,難道就是我夢中的箱子嗎?箱子裡面藏著的是邪魔。

  我跟政文已經無法溝通,他所做的,我能夠理解,卻不能夠接受。

  結果,政文贏了,他替那個客人賺了一筆大錢。

  他說要送我一枚兩卡拉的鑽石戒指。

  「我喜歡星星。」我說。

  「鑽石就是女人的星星。」他意氣風發地說。

  我還是喜歡星星多一點。

  再見到你,是在布藝店外面。我正在應付一個很麻煩的女人。

  你在陽光中,隔著一道玻璃門,跟我打招呼。

  「經過這裡,順道跟你打個招呼。」你說。

  你的頭髮淩亂得像野草一樣,我用手指把你頭上一條豎起的頭髮按下來。

  「謝謝你。」你靦腆地說。

  這個動作,有別的女人為你做過嗎?

  你用手指撥好頭髮。

  「這就是你的梳?」我失笑。

  「男人就是這個樣子。」你笑說。

  「要去哪裡?」

  「想去吃碗餛飩面罷了。」

  「我也想吃啊!」我衝口而出。

  「要一起去嗎?」

  那個麻煩的女顧客已經很不耐煩。

  「不了,有工作要做,下次吧。」我扮了個鬼臉。

  你走了以後,那個女人擾攘了三十分鐘還不甘休。她看過了店裡的布料,還是無法決定用哪一幅布。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你快點決定吧,反正分別都不大。」我不耐煩。

  她好像被我逼得六神無主,幸而徐銘石剛好回來。

  「你回來正好,這裡交給你。」

  我匆匆跑出去。

  我跑到餛飩面店,卻見不到你的蹤影。我猜你是來了這裡,這是老字型大小,不會錯的。

  我看看鐘,你來的時候是十點鐘,現在已經是十點四十分,你當然已經離開了。

  為什麼不等我?我真的恨你。

  我沒說過會來,又怎能怪你?

  我失望地離開,走在街上,天空突然灑下一陣雨。

  我走到一間盆栽店外面避雨,看到一盆盆淡粉紅色的花,迎著雨露,剛剛開花。

  「這是什麼花?」我問店東。

  「是櫻草,四月的櫻草最漂亮。」他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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