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淑俠 > 我們的歌 | 上頁 下頁 | |
一三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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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一陣心情太壞,精神太空虛、疲憊,極需個避風港?還是有意要報復江嘯風?唉唉,江嘯風,這個人早在她的生命中隱沒了,怎麼會又想起他呢?糟的是,越離得慕尼克近,他的影子就越清晰,而埋藏了多時的片片斷斷的往事,又在她的思緒中活躍起來了。想起往事又怎麼樣呢?過去的終是過去了,生活是頂實在不過的事,如今她是妻子也是母親,為了兒子,她膽小得連飛機都不敢坐,這便是人,特別是女人,有什麼可說的,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吧……織雲一路思潮起伏,一會想東、一會想西,紛亂而無方向。她發現慕尼克的確不是該來的地方,車還沒到站,已經嗅到那股傷感的氣味了。 織雲到靜慧家的時候,靜慧正靠在椅子上流淚。見到織雲,叫了聲「餘織雲」,就放聲大哭。 「靜慧、靜慧——」織雲扶著靜慧的肩膀,連連的叫。看靜慧哭成那樣,她以為楊文彥已經死了。 「餘織雲,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靜慧聲音沙啞,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 「他怎麼樣了?」織雲焦急的問。 「還是那樣子,一條腿已經鋸掉了。命是保不保得住還不知道。」 聽說楊文彥一條腿被鋸斷,織雲彷佛心上被鞭子抽了一下,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愁苦的看著蓬頭散髮,面容憔悴的靜慧。 「餘織雲,你看我可怎麼辦?……」靜慧無助的抓住織雲一隻手,愛華和維華緊緊的倚在靜慧腿上,不停的叫著「媽媽、媽媽——」 織雲見這情景,也忍不住辛酸落淚。她把兩個孩子領到身邊,哄她們道: 「不要怕,媽媽就會好的。阿姨給你們帶了巧克力,等下就給你們。」 「阿姨,我爸爸被汽車撞斷了腿,他會死嗎?」愛華的小臉上掛著憂慮。她只在嬰兒時代見過織雲,後來一直沒見過,可是一點不怕生,叫阿姨叫得極親熱。 「阿姨,我不喜歡媽媽哭,我要媽媽笑。」維華傻兮兮的說。她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長得和靜慧一模一樣。 「媽媽就不哭了。」織雲把兩個孩子一手摟一個,坐在椅子上。「靜慧,你真別再哭了,你看孩子嚇成甚麼樣子。」 靜慧用手帕抹了半天眼睛,果然不再哭了,只是眼光直直的,一副六神無主的神態。 「我可以去看看楊文彥嗎?」織雲問。 「他還在最緊急情況,連我都不許去探望。」靜慧說著搖搖頭,絕望的長歎一聲。「餘織雲,他大半是沒救了。如果他真死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在國外求生太難了,人家都說我們開餐館發了財,可不知道這個財發得多辛苦。楊文彥要不是每天一早跑那麼遠去採買的話,怎麼會出事?」她又開始抹眼淚。「唉!糟的是過失全在楊文彥,後果完全要我們負。」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織雲滿心關切的。 「還不是為了省幾個錢。我早就說,別開車到那麼遠的地方買菜了。他就不信,總說那邊的菜和肉都便宜,還可以買到多瑙河的鯉魚。說是加上汽油費,還能省下四分之一的錢,所以就每天大清早爬起來開那麼久的車去採買,那邊地勢高,路彎,他車子又老爺,碰上那天霧大,他看不清,就過了線,和對面的車碰上了——」靜慧嗚咽了一會又道:「他說要這樣節省,才能快點把貸款還清,我們開『長江』的時候貸了十萬馬克的款——」 「唔,貸了這麼多?」織雲頗為吃驚。 「這家規模大啊!裝潢又講究,慕尼克的好幾個有名人物都在那裡請過客,那個規模『楊子江』是沒辦法比的。」靜慧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一些,不再抹眼淚了,只是平常笑嘻嘻的圓臉上全是愁雲慘霧。「說句老實話,楊文彥實在不能說不是好人,其實我們還沒站穩腳步呢!自己連一個小錢都省,可是從前年起就捐了一個獎學金給臺灣來的留學生,每個月六百馬克。學生們有活動,楊文彥不是捐錢就捐吃的東西,他如果這麼早就死掉,可真不公平——」 「你別總往壞處想啊!可能他現在已經脫離危險期了也說不定。」織雲見靜慧眼圈又紅了,連忙打斷她的話。「你沒吃過也沒睡過吧?這樣下去你可要病了。我看你到床上去休息一下,我來弄點吃的。」她低下頭看看那兩張被嚇傻了的小臉,勉強的笑著問:「肚子餓了沒有?阿姨做飯給你們吃好不好?」 「我的肚子早就餓了,阿姨。」愛華說。維華也跟著叫:「餓、餓。」 「你別麻煩了,冰箱裡有冷腸子,給他們一塊麵包,就馬馬虎虎的吃一點吧!我甚麼胃口也沒有,甚麼也不要吃。倒是你餓了吧?」靜慧靠在椅背上,困倦的說。 織雲還是煮了一鍋湯麵,切了一盤冷腸子,拌了些生菜,幾個人將就著吃了一些。黃昏時候,孩子們回到她們自己的房裡,去玩織雲在蘇黎世車站下面的玩具店裡,臨上車時買給她們的玩具。靜慧還是那副六神無主的神氣,織雲叫她去休息,她也不肯,說是要等醫院的電話。 「餘織雲,無論怎麼樣,我們總是最好的朋友,是不是?你看,在必要的時候,我第一個就想到你。」靜慧突然說。 織雲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愣了一下,就明白過來,靜慧在為那一陣子的疏遠她而抱歉。 「當然,靜慧,我們是甚麼交情?這種友誼是永遠不會變的。」她本來還想為何紹祥解釋,說他那次並不是對靜慧不夠客氣,只是因為他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後來又覺得解釋了反而更不好,越描越黑,便沒有說。 「唔,我都忘了問你,你到這裡來,小漢思可怎麼安排啦?何紹祥能帶他嗎?其實你該把他帶來,那你就可以多住些時候。」靜慧關心的說。 「小漢思愛吵,你情緒不好,怕他弄得你更煩,我把他交給鄰居了。」織雲含糊的解釋。她當然不能說何紹祥怕楊文彥萬一死了,悲哀的氣氛影響到小漢思的心理。 「唉!我也看透了,人的生命實在是很脆弱的,如果上天叫你去,你不去也不行,那種看著最強最壯,好像永遠不會倒下去的人,也照樣說死就死,這就是人生。」靜慧又很突然的,冒出來這麼一大堆理論,聽得織雲莫明其妙,想她是因為認定楊文彥沒救了,看法悲觀,也就沒搭腔。不過心裡卻為這句話大生感觸,她記起以前楊文彥口口聲聲說待在國外有安全感,似乎非常信任這份「安全感」。以他今天的遭遇看來,所謂安全感,在任何地方都不是絕對可靠的。 「餘織雲,你在想甚麼?」靜慧像以前一樣,一見織雲垂著眼瞼不說話,就問她想甚麼?「唔,我沒想甚麼。」織雲吱唔的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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