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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大江——」織雲全心震動。她癡癡的注視了江嘯風一會,就伏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大江,你真好,你是愛我的。我會補償這一切,我們會是最好、最幸福的一對。大江,我說不出有多愛你,大江——」她語無倫次的喃喃著,整個人被感動的情緒淹沒。「大江,真的,我沒法說出有多愛你。」

  「織雲,我也一樣,我也一樣。」江嘯風撫著織雲的背和她烏雲般的長髮,茫然的說。眼光空洞的望著對街灰色的高牆。

  在計程車上,織雲偎在江嘯風身旁,深情的道:

  「大江,三個月不見面,我會很想很想你,別忘了給我寫信。」

  「一定的,織雲。」

  「你千萬別再去做工了,寫論文、譜曲子,也都不要工作得太辛苦,身體得注意。」

  「你不是叫我快點把論文完成嗎?」江嘯風還是那副失魂少魄的神態。

  「可是健康至少和論文一樣重要。」織雲體貼的說。

  「唔,織雲,我會注意。你去做這個工,很苦的,你更要注意。我躭心你是不是吃得消。」

  「有甚麼吃不消?大江,為了我們的將來,我吃甚麼苦都不在乎。只要……」後面那句:「只要我們不回去。」為了怕引起新的爭執,她就沒說出來。只抬起明亮的眸子,深深的凝視江嘯風。

  「織雲,我真不能沒有你。」江嘯風用下巴輕輕磨擦著她須角毛茸茸的頭髮,壓著喉嚨說。

  楊文彥和靜慧早等在月臺上了。正張頭張腦的朝外面望。看到織雲和江嘯風提著箱子走近來,兩人不約而同的都把緊繃著的臉放鬆了。

  「再十六分鐘就開車了,到現在才來!真急死人!」楊文彥不好意思埋怨織雲,就對江嘯風叫。

  「你不用吵了,人家要分開這麼久。還不說點體己話嗎?」靜慧看出江嘯風和織雲都心事重重的樣子,故意這麼說。

  「因為路上有闖車的,計程車在路上耽誤了。」織雲解釋。

  「德國人開車就是拼命,不出車禍才叫怪。」楊文彥說。

  「喂!餘織雲,東西都帶齊了沒有?」靜慧問。

  「我就是這些東西。」織雲掂掂手上的小箱子,又指指江嘯風替她提著的大箱子。「小姐,我不是說箱子,我問的是你的護照和票都拿了沒有?」靜慧以為她沒帶,急得聲音也提高了。

  「全在這裡面,別急成那個樣子。」織雲拍拍背在肩上的皮包。

  「唉!我們那本護照最吃癟,可是少了它又真不行。」楊文彥搖頭又擺手,歎著氣道:「為了簽這三個證,我的兩條腿也要跑斷了,一會找洋生神父,一會跑瑞典領事館。因為火車經過丹麥和芬蘭,也得有丹麥芬蘭的簽證,不知道挨了多少官腔。」

  「誰讓你非去不可?要是人家不歡迎我,我就不去。」一直沒開口的江嘯風,忽然抽冷子來上一句。

  「大音樂家,我們不能比你,有前途、有遠景,我們這種平凡人物,需要鈔票呀!沒有孔方兄,我的餐館永遠開不成,怎麼創業呢?告訴你老實話一句,我和廖靜慧年年去,他們有底案,簽證倒沒甚麼困難,難的是令未婚妻,余織雲小姐。」楊文彥對著江嘯風比比劃劃的說。

  「你給餘織雲進行去瑞典做工,一點風聲都不透給我,我還沒跟你算帳呢!」江嘯風沒好氣的。

  「那可怪不著我,是她叫我們不許說的。」楊文彥聳聳肩膀,兩手往外一攤。頓了一下又道:「我前天收到老賈一封信。」

  「唔,他怎麼樣?」江嘯風立刻關懷起來。

  「他好得很,事情做得很順心。說是自從他接了副廠長,負責技術部份的責任,他們廠的出產量增加了三分之一,說是這樣發展下去,不久就會加倍。他叫我們也回去呢!不過我想我算了,就在這裡待下來吧!我是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沒有他那麼大的幹勁,能開個餐館維持生活就很滿意了。」

  楊文彥剛說完,靜慧又道:

  「他還寄來兩張像片呢!一家四口合照的,可惜我忘了帶來給你們看。老賈說現在國內生活真好,差不多的人都買得起公寓房子。他們也買了,三房兩廳,佈置得好漂亮喲!說是物價也便宜,吃的、穿的,這裡有的那裡都有。他還說了個笑話,說是回國時候給他太太買了件皮子做的外套,她太太的同事硬說是臺灣自己的出口貨,他太太跟他說他還不信,後來一對證,可不真是臺灣自己出的嘛!」靜慧說完自己先笑了,楊文彥也笑,織雲也湊趣的勉強笑笑。只有江嘯風白著臉,不說話也不笑,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

  「我看我們得上車了,再七分鐘就開車了呢!」靜慧說。

  「真的,上車吧!」楊文彥提起腳邊的箱子,領頭上了車,江嘯風和織雲走在後面,織雲小聲對江嘯風說:

  「我到了就寫信給你,用功別太過火,也別忘了寫信給我。你千萬別再去做工了,看你這些日子瘦了多少?也不知道我請獎學金的事有沒有希望,如果能請到的話就好了。你想,要是我們兩個都有獎學金,就可以快一點把書念出來了。」她挽住江嘯風一隻手臂,帶點討好的口氣說。

  「我知道,你也要特別小心,在冰庫裡工作,別凍著了。」江嘯風的語氣呆板,人也顯得木頭木腦的。離開車還有一陣子,但兩個人只對望著,再也找不出話來說。

  為了便宜,他們沒訂座,二等車本來人多,好不容易找到兩個位子,楊文彥叫織雲和靜慧坐,自己站著。「下一站會有人下車,我們到漢堡又要換車,我不會站到瑞典的。」他樂觀的說。接過靜慧手上的大口袋,放在行李架上,嘴裡嘀咕著:「這是路上的乾糧,得放在安全地方。」

  「還帶了乾糧?楊文彥真周到。」織雲說。

  「這是窮人旅行方法,不周到不行啊!車上的飯太貴了,我們吃不起。」楊文彥說著伸長脖子,從窗口看了一眼月臺上的大電鐘。「哎唷!大江快下車吧!再三分鐘就開了。」

  江嘯風怔怔的注視了織雲一會,緊緊的握著她的手說了句:

  「我下去了,別忘了寫信來。」就放開了她。

  靜慧斜睨著眼睛對織雲笑,織雲只裝沒看見,心裡充滿了別離的酸楚,江嘯風的沉默和冷漠,更使她不安。她幾乎有和江嘯風一同下車,不去瑞典的衝動。

  「大江,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好好保護餘織雲。」楊文彥送江嘯風到車門口,回來的時候,車已開動,織雲和靜慧正隔著窗子向月臺上的江嘯風招手。

  果然車停第一站就有好幾個人下去,楊文彥也有了位子。三個人一起,旅途自然不會寂寞。不但不寂寞,織雲反覺得靜慧和楊文彥的話太多了。她昨夜沒睡好,心裡又不平靜,精神就旺不起來,也沒勁頭說甚麼。楊文彥和靜慧不停的說這說那,她只靜靜的做「壁上觀」,偶爾才搭上一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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