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淑俠 > 王博士的巴黎假期 | 上頁 下頁
湖水裡的雪山(2)


  一般都以為瑞士分德、法、意三個語區。其實是四個:還有一種鮮為人知的羅曼語(Ratoromanish)。羅曼文化是歐洲最古老的文化之一,已有兩千年歷史,說這種語言的民族,是阿爾卑斯山區最原始的居民。由於受文明的同化,目前除了瑞士和奧地利深山區裡的少數人外,在義大利的一個山谷裡還有一小群人,總共數目不過兩千餘。但他們驕傲于自己的文化、文字、傳統及其獨特的生活習慣,而且頑固的保持著。瑞士政府也唯恐這種古老的文化由日漸式微而趨於泯滅,乃積極搶救,不惜用各種方法促成其延續,電視臺每天有兩個小時的羅曼語特別節目,大學裡設有研究學系。有次在一友人家遇到一位原屬羅曼語系族的詩人,他的詩經常是用德文和羅曼文對照著寫出,那天他特別用羅曼語朗誦了一段他的詩作給在座的客人聽,予人的感覺是很富音樂性。我問他:「懂羅曼語的人這樣少,用這種文字寫,有讀者嗎?」他說:「正因為懂的人越來越少,才不能不寫,不然就要絕傳了。」

  由此可見,瑞士人是極愛他們的傳統的。事實上,他們的社會屬於保守的一型,可以說是個以男權為主的社會。老式的瑞士男人,回家二郎腿一翹,萬事不管,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女人純粹是家庭裡的動物,最重要的職責是把丈夫孩子伺候得舒舒服服、房子收拾得乾乾淨淨,不會理家或懶惰的女人,縱有王嬙之貌也沒人敢要。據非正式的統計:瑞士有三分之一的妻子不知道丈夫薪金的數目,只靠丈夫按月發給家用。

  女權長期的被壓制,引起婦女們要爭取平等的自覺,而開明的瑞士男子們意識到,這種情形不但對不起女同胞,也顯得不夠時髦似的。於是三番五次地又提議又表決地折騰了一陣,瑞士的女人終於獲得了投票權,並選出了一群女性的國會議員。這還不算,今年居然破天荒選出了瑞士歷史上的第一位女部長。

  格普(Kopp)太太以壓倒性票數當選內政部長的消息發佈之後,不僅瑞士人吃了一驚,全世界的報章雜誌都以極重要、極醒目的標題,或發新聞或登專訪特寫,皆以為瑞士從此女極大振,可以和男權並駕齊驅了。

  因為新聞太大,記者先生們便在街頭訪問了一些過往行人,問他們對女部長當選的感想?女同胞幾乎全認為這才是真正的民主,個個露出揚眉吐氣的笑容。男士是一半一半,有位老先生把腦袋搖得撥浪鼓一般,「看吧,就要糟了,瑞士就要完蛋了!」他頗是沉痛地說。大有「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的弦外之音。

  儘管連女部長都選出來了,瑞士的女權卻仍沒有得到全部的解放。其因乃瑞士是聯邦制,國家有國家的法律,每省有每省的法律,女人雖在對全國的事務上有投票權,可不代表在省裡也有。譬如在最富田園氣息的阿卑撤拉省的女士們,就沒有權力對她們故鄉的事務表示意見。

  阿卑撤拉是農業省。瑞士所謂的農民,並不種稻米蔬菜什麼的,主要是種葡萄釀酒,或種草養牛,擠了牛奶做乳酪、奶粉、黃油、巧克力和其他的一切牛乳製品,賣到外國去賺外匯,因此把牛養得肥大精壯就算豐收。說得更清楚一點:瑞士的農人大半是養牛的牛郎。這阿卑撤拉省乃是牛郎最多之地,甚至可稱之謂牛郎省。

  如果以為瑞士牛郎和美國西部片裡的牛郎一樣,那就想扭了,瑞士牛郎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獨特風格。瑞士牛郎下穿牛仔褲,不戴卷沿帽,也不騎馬。平常鏟草施肥擠牛奶,遇到節慶吉日則收拾得齊頭光臉。穿上繡著五彩花的黑色小外套、皮子短褲、白色及膝線襪和法皇路易十六式的黑皮鞋,腦袋上一頂小氊帽,帽帶上斜插一隻羽毛,瞧上去可真是光鮮奪目。

  牛郎的太太們不一定戴耳環,但牛郎們是要戴的,而且只戴一個。每個牛郎的右耳垂上都有一個小洞,墜下一枚金光閃閃的耳飾,現在世界各地流行的男人戴單只耳環,就是由這兒學得的。

  牛郎們都有點音樂天才,手風琴和洋號是他們最喜愛的樂器。阿爾卑斯山區的歌謠在歐洲最是出名,唱著唱著還尖起嗓子烏啦烏啦地叫上一陣。牛郎中頗有善舞者,和他們穿著古典式大裙子的女伴跳起土風舞,一邊卡搭卡搭地拍著皮褲子,十分的輕快活潑,質樸中流露著帶有泥土氣息的浪漫。

  可惜的是這些英俊勤快、會唱會跳的瑞士牛郎,只跟他們的女伴跳舞,卻不給她們選舉權——認定女人該屬於廚房。以至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今天,在政治、經濟、文化、人民生活水準,樣樣走在尖端的瑞士,還有一大堆女同胞,走出廚房只能大跳土風舞,而不能投票。

  瑞士的政治異於他國之處甚多。例如:內閣一直保持著七個部長的規模,總統由這七個部長輪班擔任,任期只有一年。輪到當總統的,第一件事便是衣錦榮歸。鐵路局按例供給一節專車,接在某個班次到總統故鄉的列車上。專車到站,總統夫婦下得車來,地方首長和家鄉父老早帶領歡迎的人等候在月臺前,奏樂的奏樂,獻花的獻花,然後總統和太太在旗幟招展下,步行繞街一周。夾道歡呼的人們中,有的是總統童年的玩伴,有的是小學的同學,有的是前條街的某阿姨、某表侄、某親戚,當然更多的是無親屬關係的故鄉人。但不管跟總統是什麼關係,有沒有關係,都會把這天視為喜慶的大日子,為本鄉本鎮出了個總統引以為榮,而這是他們的傳統。瑞士是歐洲最早實行民主的國家,歷來當上總統的人都曾這麼「招搖」過。

  瑞士人口共七百萬,其中以說德語的人數最多。據他們自己說:德語區的人性近德國人,勤奮努力,好強而能吃苦。法語區的人性近法國人,喜好羅曼蒂克情調,講求享受,注重表面。義大利語區的呢?自然是象義大利人,性喜誇大,芝麻大點的事吵得哇啦哇啦。不過據我這個旁觀者看,瑞士人給人整個的印象是理智冷靜,誠實而負責。他們很知道自己該要什麼和不該要什麼?該要的就一定要,不想要的誰也不能影響他要。

  是否加入聯合國?表決了幾次都是個「不」,是不是要削減軍稅,給大夥兒省點錢?投了幾次票也是個「不」。理由是聯合國是政治組織,搞了這多年也看不出什麼效果,瑞士是永久中立國,犯不上跟人家去湊熱鬧,何況要繳那麼多的會費,那筆錢留著幹什麼不好?所以就給他個「不」。至於減軍稅,家庭可以少項開支,用那款子出去玩玩也是好的,何樂不為?然而,沒有軍備豈有資格談中立?一旦人家打來難道就等著挨揍?二次歐戰時,若非瑞士戰備強固,全國男子個個皆兵的話,希特勒早就把瑞士佔領了。實際上老希對瑞士並不客氣,確曾動過侵略的心思,只因探明了瑞士誓死抵抗的決心,要佔領花費的代價太大,才另打了算盤:地方不要了,但得免費給修理武器。瑞士雖憋著一肚子怨恨,給老希修理了不少飛機大炮坦克車什麼的,卻保住了完整的國土。回想前塵往事,事情擺得明明白白,否則節儉成性的瑞士人,怎會自動地要繳軍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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