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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為什麼要還?我才不呢!你們一天到晚就管我,這不許那不許。我都十五歲了,還不可以騎摩托車?人家亞力山大十四歲就開始騎了,我不要還。這是劉叔叔送我的,又不是送你的。」家棟聽說要他還摩托車,情急得也不顧有那麼多客人在座,便對他母親頂撞起來,兩隻手也絕不肯鬆開那輛寶藍色的摩托車,摸了把手又摸電燈,看了輪子又看油箱,一副愛不釋手渾然入迷的神態。

  「家棟,不可以頂撞媽媽,媽媽的話是對的,你要聽話。」譚允良和善的勸著家棟說。

  家棟不做聲,只一味的擺弄那輛摩托車。

  「把朋友送的生日禮退還?我想不太好吧!退給我我可不接受。這輛車是我昨晚上眼人家說了整整一個鐘頭的好話,店老闆才開車帶我到他鋪子裡取來的。還是因為認識,不然怕給他磕頭他都不會肯。店鋪關門之後做買賣是法律禁止的呀!我冒著犯法的危險給置辦了禮物來,譚太太居然想不接受,那怎麼可以。」劉慰祖說了一長串,一會摸鬍子,一會皺皺眉毛,表情豐富。

  「你的好意我們心領,可是不敢接受。主要是家棟還不能騎——」

  「我當然能騎,我已經騎過好幾次亞力山大的車了。」家棟忽然從摩托車上抬起頭,打斷他母親說了一半的話。

  「是啊!家棟是能騎的,他已經是個年輕人了,他可以有他的興趣和生活,大人怎麼可以總把他當嬰兒?」劉慰祖給家棟幫腔。

  「慰祖,每家父母有他們自己教育兒女的方式,外人不該去影響。」伊麗莎白忍不住插嘴。

  「啊!可愛的伊麗莎白,你說得真有道理,我保證不在你們米契和卡蒂亞十五歲生日的時候送摩托車就是了。」劉慰祖已把大半杯威士卡喝完,示意譚允良再給他倒第二杯。

  「你的裝潢工作做得怎麼樣了?」郭新治有意轉換話題。

  「你是說刷牆的工作!快了,快了,已經弄完一大半了。」

  「做完之後有什麼打算?」徐聰慧問。

  劉慰祖注意到莊靜和譚允良都很用心的等著聽答案,便哼了兩聲,加重語氣道:

  「哦——什麼打算嗎?我想——海德堡這地方風景好。納卡江多美呀!叫人怎麼捨得走,這裡又有你們這些好朋友。」他用手繞了個半圓形,方向觸及所有在座的人。「所以,我怕我真要在這裡落戶了。」他直覺的感到莊靜和譚允良在儘量控制著,不讓失望從臉上表現出來,一種惡作劇得逞後的快意,便立刻在他的心中滋生。「這個地方是值得落戶的。」

  「你說真的還是胡扯的?」王宏俊像似很關心的問。

  「你可把我問住了,我自己也不太知道是真的還是胡扯的。」劉慰祖暗中掃了莊靜一眼,發現她憂慮的臉上隱隱的浮現了一抹希望的光彩,便摸摸下巴,又道:「百分之九十五是真的。我是只飛倦了的鳥,想找個枝兒棲一棲。」說完跟著一陣哈哈大笑,除了莊靜,沒人知道他為什麼要笑?但是尷尬的空氣卻被這一笑轉為和諧了。這以後也沒有誰再提起那輛摩托車的事。

  從譚允良家吃過飯出來,天已黑透。郭新治說孩子得快快上床睡覺,一家人立刻駕車走了。伊麗莎白也口口聲聲說時間已太晚,米契和卡蒂亞非得回去休息不可了。王宏俊安慰她說明天是聖靈降臨節,學校放假,稍晚一點沒關係。然後對劉慰祖道:「上車來,我先送他們回去再送你。」

  「不必送我,我有腳,可以走。」劉慰祖雙手往褲袋裡一插,說著就要開步。

  「什麼不必送,來,來,上車上車。」王宏俊把劉慰祖拉回來推在車裡。

  王宏俊把伊麗莎白和兩個孩子送到家,再繼續往劉慰祖的住處開,車子剛一開動他就問:

  「喂!你今天是怎麼啦?是成心去攪局的嗎?你是不是和譚先生夫婦處得不好?我看你好像故意在跟他們作對?人家父母不同意孩子騎摩托車,你為什麼偏要送摩托車呢?再說這個禮對你對他們都太重了。你一共收入兩萬馬克,一輛摩托車要四五千,你叫他們怎麼想?」

  「我哪裡管得了他們怎麼想?我要的是家棟快樂。」其實劉慰祖有意作對的心思已在語氣中流露無遺了。

  「你說你沒跟他們處得不好?那他們為什麼不請你?」王宏俊借著黑暗遮臉,直截了當的問。

  「你問他們自己去吧!特別是那位太太,她心裡有鬼。」

  「真的?我看不會。依我看他們夫婦人都很忠厚。」

  「忠厚什麼?不過是戴著假面具。」劉慰祖嗤之以鼻。

  「唉!你這不是偏激得毫無道理嗎?到底要什麼樣的人才合你的標準呀?你為什麼對兩個老實人也不能容忍呢?」

  「我瞧不上這些人的鄉願、虛偽,要戳破他們的假面具。」劉慰祖一點也不慚愧的說。

  王宏俊不做聲,默默的開了好一陣子車,才悠悠的道:

  「你在做什麼呢?你在跟全世界作對?這又何必。」

  「我恨虛偽,我也再不肯受愚弄,我要說真的,做真的。」劉慰祖頑固到底。

  王宏俊嘆息一聲,又沉默了。到了劉慰祖的住處,他把車子熄了火,慢慢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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