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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落車,請早揚聲(4)


  所以他知道,清清耶誕節會在香港過,因此,他多跑幾趟車,就有機會遇見她。

  耶誕節的時候,阿保跑了許多趟車,都沒能遇到清清。最後一班車在十一點半收班,阿傑終於看見排列在候車隊伍中的清清,他的心臟在胸腔中狠狠擂擊。

  是的,是她,她今晚特別美麗,看得出經過細心妝扮,原本長而直的頭髮,捲曲柔和的披在肩膀上,增添了更多撫媚。

  可是,她有些不對勁。

  她垂著頭,無精打采,臉上有一股悲傷的神色。阿傑一直打量清清,愈覺她整個人都籠罩在深深的憂毯裡。當地無意間抬起頭,阿傑發現她哭過了,那是一雙流過淚的眼睛。

  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樂的氣氛裡,為什麼她竟黯然神傷?

  她遭遇了什麼事?她受委屈了嗎?地想家嗎?她也覺得孤單碼?

  他覓得自己完全被攪亂了,它的不快活,令他方寸大亂,六神無主。

  最後一站到了,所有人都下了車,清清仍倚著窗,一動也不動。阿傑等候著,不願驚擾,反正是最末一班車,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他等著,等著,等出了清清的眼淚。清清無聲的在座位上流淚。

  他被撼動了。

  不能再等下去,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做些什麼。

  碰──地一聲,車門重重的關上了。

  阿傑踩下油門,調轉車頭駛離社區。車上只剩下他們倆,阿傑被一種奇異陌生的情緒鼓動著,山種帶她去天涯海角的夢想彷佛就要成真。

  清清仍流著淚,似乎完全不關心自己將去哪裡。

  阿傑將車子開到了護城河,河畔被各式各樣的彩燈裝飾得非常美麗,因為人跡絕少,平安夜裡有一種奇幻之美。他緩緩把車停妥,清清終於抬頭,她被窗外璀璨的景象驚懾,停住淚水,征征地望著。

  忽然,出乎意料之外的,她捧著臉痛哭起來,哭得痛徹心肺。

  阿傑真的慌了手腳,他蹲坐在清清身邊,反復安慰:

  「不要,不要,不要……」

  他恨自己沒學會「哭」字該怎麼說。

  清清總算止了哭,她要求下車去走一走。

  「我好笨呀。」她說:「原來這裡就有這麼美麗的夜景,我還跑到大老遠的尖沙咀去,看夜景……你說,我是不是好笨啊?」

  「尖沙咀,更好一點。」

  「我也以為是這樣的,結果,我在那裡看見……我的男朋友,扼,其實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分手好幾年了。他和女朋友一起來香港過耶誕節,以前,我要求好多次,請他帶我來香港看夜景,他都說沒空。」

  阿傑沒說話,地想起此刻正在泰國的菊花。

  「真的好好笑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笑不出來,一點也不想笑。」她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早知道這裡有這麼美的夜景,就不去尖沙咀了。」

  阿傑一直想不透,怎麼能跟她聊那麼久。她專注傾聽他說的每句話,他便是說不清,也不覺得沮喪。他知道了她原來是為那些臺灣泡沫紅茶店作訓練的,她教導每一位店員如何調配各式各樣的茶,並且開發適合香港人的新口味。

  清清也知道了他為什麼總是戴著口罩,知道了他的苦難的童年故事。

  「好不舒服吧?要不要拿下來吹吹風?」

  阿傑沒有能力拒絕它的邀請,他取下口罩時微微顫抖著。

  清清像往常一樣看著他,微笑,然後說:

  「現在是很舒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嗯……真的很舒服。」

  她沒有對他的樣貌表示任何意見,令他很覺安心。

  他們就這麼坐著,在河邊等待黎明。

  清清不見了。他在第五天都沒見到清清之後,驚愕的,有了這樣的想法。

  他再也忍不住去問每一個同事,有沒有見到一個臺灣女孩?好幾位同事都有印象,卻也說好幾天沒見到人了,可能搬走了吧,也或許回合灣去了,來來往往,很常見的。當然,也有人嘲笑他,悶聲不響的,倒起了色心,等等。

  他根本沒心情理會,失魂落魄地。

  那天黎明時,他送清清回家,清清下車前,忽然問:

  「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他沒料到,從來也沒有,因此格外驚惶:

  「不是的,我沒有做什麼。」

  「我一上車,你就換國語歌曲,我看見的。」

  他啞口無言,原來,她早就知道的。但,他真的不敢懷抱這樣的期望,他只是希望看見她開開心心的,他不願奢求,這樣就足夠了。

  「為什麼帶我去看夜景?」她再問。

  「沒什麼。」他硬生生擠出一句:

  「真的沒什麼。」

  「那,好吧。」清清垂下眼撿:「唔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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