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於梨華 > 夢回青河 | 上頁 下頁 | |
五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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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是由阿炳送去的,阿炳對徐媽說,徐媽漏給小阿嬸家的崔嫂,崔姨對桂菊講,桂菊到阿婆面前去報告,給姆媽無意中聽見,姆媽傳給爹爹聽,我恰巧也在,所以知道。大姑這個人,就會這一套,叫人生氣。祖善在家橫行不法,把美雲害得團團轉,一不如意,就對著她臉上打去,大姑看見了也當不看見,這種情形連我這個糯米團看了都生氣,不知美雲怎麼受得了的。 不知道什麼道理,大姑這一向對美雲又刻薄起來了,大概還是為了馬浪蕩的關係,你曉得的,大姑本想把美雲嫁給他,他也答應過,美雲一旦到他手,他就把那些首飾贈送大姑,然後把美雲丟開,自己拿了錢去跑跑碼頭,開開眼界。不過事情也出人意外,馬浪蕩最近忽然改邪歸正,對大姑十分規矩起來,同時在小阿嬸面前指天畫地的發誓,與美雲成婚之後一起到上海去,用她那筆錢,開一爿雜貨店,要正正經經做人了。小阿嬸一高興之下,就跑去對大姑講,大姑大大不樂意起來,說什麼馬浪蕩抹殺天良,河還沒有過,怎麼就想拆橋了!這還不算,她乾脆把正在進行的婚事打斷,故意說馬浪蕩都過了四十歲的人了,她不忍把美雲這樣一個黃花閨女糟在他手裡。這一下美雲歡天喜地對姆媽說,皮肉上再受點折磨都不在乎了。 不過最近又有人在給她說媒了。男家是什麼人,我不清楚,反正有不少人看中她那筆錢就是,媒人就是林家橋頭的賀家二叔,記得嗎?那個講三句話倒要講兩個「天地良心的」二叔,他一向和爹爹最談得來的,大姑似乎不太喜歡他來說的那個男家,因為每次賀二叔從她房裡出來,他總是垂頭喪氣的。爹爹總是要和他說半天話,大約是勸他不要灰心。有一次,他們在爹爹房裡說我去偷聽,看看男家到底是誰,真奇怪,倒聽見爹爹在說定玉定玉的,難道那個人和你的名字一樣嗎?聽阿爺、阿婆的口氣,對這樁親事倒還沒有太反對,我還聽見阿婆有一次在勸大姑說是親上加親,而且錢財不出門,大家都方便,我想也許男家和大姑家還有點親戚關係。 昨天我偷偷問美雲,問她可曉得又有人看中了她,她倒是沒有生氣,笑笑,好像心裡很有數目似的。等我問她是什麼人,她又不說,換了你,她一定與你講了,她只有在你和阿哥面前話多,有說有笑的。前次阿哥中秋回來,她也高興了好多天,祖善就是看不得她開心,好幾次磨難她,險些阿哥又打他了,他跑到大姑房門口說,美雲不是你老婆,老子要把她怎麼樣就怎麼樣,輪不到你管!你看他這人說話多麼可笑,阿哥又不是想美雲做他老婆,才不要他欺侮的。他一向都看不慣他們兄弟對美雲的虐待,不是嗎?要是你在這裡還不是不許他們欺侮她,也難怪美雲只對你和阿哥兩人要好。 你一定看得不耐煩了,我囉嗦半天,還沒有說到正事上來。唉,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沒有辦法,你不要冒火,你曉得,下月十八是阿爺六十九,大姑爹爹都要給他祝壽,請人來唱戲,熱鬧一番,小姑來信說不能來,要你做代表,不知小姑對你講了沒有?阿婆叫我寫這封信,對你說一定要來的。小姑不能來,阿爺心裡已有點不樂意了,你來了,叫他也舒服點。如果你功課緊,務必要寫封信給阿爺,如不來信,我就當你來的,這樣好嗎?你來了還是和我一起睡,樓上客房要留給橋頭姑婆用的…… *** 我把她信紙撒了一床,來不及理,就一骨碌下來穿了鞋,頭髮也來不及梳,就去找國一。他今年是高中部學生自治會的總幹事,在課外活動組旁邊有一小間給他做辦公室。我去,正好只有他一個人在。 「定玉,來得正好,我正預備去找你,你們這一期的壁報是不是能準時出來?」 「大概可以吧。」我和寶珍負責文藝股,每個月出一份壁報,貼在飯餐外走廊的牆壁上。 「那好,不要忘了留點空給夏先生題字,他特別關照下來的,那一手臭字,哼!」 「國一,外公做壽你回不回去?」 他怔了一下說,「你問做什麼?還有兩個多禮拜呢!」 「我也想回去,所以先來和你約了一起走,省得你又不聲不響溜之大吉。」 「你說的是前次中秋節?我又不知道你也想回王莊,小姑在青河,你要回去,當然回青河羅。怎麼,你一直在生氣?」 「哪裡,不過從前……算了,從前是從前,不提了。你預備哪一天走?」 「還沒一定呢!你真要回去嗎?二十一日就是月考了,你如果要準備考試,我可以替你向阿爺解釋的。」 「咦,你呢?你不要準備的嗎?」 「我無所謂,都是讀過了的。」他不在意地說,「而且,我是長孫,非到不可。你是外甥,稍微不同一點,你可以不去,我則非到不可。」 「我本來倒不想去,但茵如來了信,說阿姆不去,我們趙家總要去一個人才好。」 他大概在咬牙,因為我看見他頰上的筋肉滑動了好幾下。糟了,不知哪一句話又惹他生氣了,他忽然說,「茵如這小娘也是愛管閒事,討厭!」 「咦,怪她做什麼?你懶得和我一起去就明講好了,我一個人又不是不會走。」說著就預備走了。 他帶點笑攔住了我,「什麼人說不要和你一起去呢?我大概十六一早走,你說怎麼樣?」 「很好。」 做壽那天,有七桌酒席,八仙桌從中堂一直擺到天井。坐席的時候,情形有點怪,外公、外婆、大舅、大姨、賀二叔、小阿嬸、國一、美雲、美英、美香坐在正桌上。我和茵如、祖善兄弟及小阿嬸的兒子們坐在另一桌,我再三問茵如為什麼美雲今天居然和大姨坐在一桌,她跑來跑去幫舅母招呼,都沒有時間回答我。祖善兄弟對我擠目眨眼的,恨不得告訴我,我又偏不問他們,只好朝著國一裝手勢,要他坐過來。他好像忽然得了深度近視眼似的,完全看不見我的動作。我正要站起來,走過去問他,第一道菜上來了。大家都站起來朝外公賀壽飲酒,我只好憋著疑問跟大家做。 酒過三巡,大舅乾咳一聲,站了起來,大家都放了酒杯,靜下來看著他,他吃力地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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