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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束信（上）(2)

過了檀香山，船上有一個國際遊藝會，由各國船客供獻具本國特色的節目，中國船客之間你推我讓拿不出節目來，最後由我們四個人合唱一個「長城謠」敷衍了事，別國的節目都比我們精采，遊藝會後我一個人倚欄獨看星夜下的海面，海浪輕聲呢喃，猶如一個新寡的少婦，怨訴寂寞。遊藝會中中國人的坍台所給我的羞愧，以及海夜的沉靜，突然給我一種說不出的傷感，我忽然想起過去，——一個連一個的失敗——到目前為止，除了你以外沒有一個朋友 （我指女性而講）。而我為了前途，（抑或是虛榮？）辭你而去，現在連談心的人也沒有、正在這時，圓悄悄走到我身後，用手臂把我環住預備來吻我的左頰。在平時，我也許不會在乎他的輕浮，但那時正當我心情不佳，所以就毫不思索地拂袖而去。第二天他嬉皮笑臉地來道歉，令我更看不起他。如果他不來理我，我倒會對他估價得高一點的。海程上的羅曼史，就此告一段落，為我慶倖吧。 　　快到了美國，心情很紛亂，對自己毫無把握，希望你的信已在華納先生家等我，這將是我最大的安慰。 　　一切珍重 　　向華上 　　＊＊＊ 　　向華： 　　兩封信都收到了。 　　我是預備趕回臺北來送你的，爸爸的事沒有完，不好意思走掉，他是不會照顧自己的，我不像你這樣幸福，父母雙全。有時看到他的老態龍鍾，我幾乎想打消出國的念頭。 　　多少次，我勸告過你，對他不要浪費你的感情。一個有婦之夫，三個孩子的父親，居然想贏取一個少女的心，他怎麼對得起你的父母親？他們還一直當他是個君子！你又不是小孩，怎麼看不出來他對你真正的目的呢？如果他是真的愛你，他為什麼不和他妻子離婚？為什麼在你那次大病後還帶你到植物園去，那麼冷的天？說得露骨一點，為什麼在他與你暗地來往的時期中，他妻子又有了孕？醒醒吧！向華，不要自作多情？好好利用你的機會，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對了，我昨天在重慶南路遇見他，我裝著沒有看見他就走過去了，你如生氣只管生好了。 　　你和那個廣東人何必鬼混呢？謝愛當你是朋友，才勸你的，微中一定在一旁冷笑你的輕率，什麼叫逢場作戲？在學校裡，你還沒有受夠教訓嗎？我和你是八年的朋友，深知你的為人，你隨便的作風，一半是要表示你多麼Popular，對嗎？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就是為了別人做人的人，沒有生活目標的人，你又不是一個懵懵懂懂的人，你知道你對生活的希望，你有你的志願，為什麼你一次再一次讓這種不可原諒的虛榮心控制你的行為呢？船上一定有其他可以消遣的玩意，難道你一定要跳舞 才能打發時間嗎？ 　　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不去說它也罷，現在你一定已在華納先生的家，生活有一個新的開始了。希望你能好好利用這個開始，從他過去給你的信劄中，他好像是一個仁慈的老先生，如果你能好好應付他及你周圍的環境，我想他一定會在各方面幫你的忙的。 　　請你早點來信，我十分急切想知道你的一切。 　　祝萬事順利。 　　立蘋上 　　＊＊＊ 　　立蘋： 　　如果我告訴你，我到美國才兩星期就想回臺灣，你大概不會相信，不過我的願望是真的，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從她那種小氣的樣子看來，華納太太一定是個猶太人（高而勾的鼻尖，幹的嘴。）我剛到她家的第二天，她就說我要住在她家可以，不過我要代她做（聽著，不是幫她做，是代她做 ）清理打掃及在廚房洗碗收拾的雜務，我的天！這些雜務就忙得我團團轉。現在學校早已開學，不能插入；無親無友，無處可投；英文講不通，找事不便；他們家在山上，華納先生多半時間不在家，華納太太自己有車，不過要她送我下山比要割她的腿還難，所以我來了一個月，困居山上，又想家，又愁錢，又生氣，好像進了十八層地獄似的。你居然還有心腸來訓我一頓，說我這樣不好，那樣不好，我倒真恨不得馬上回臺灣，心甘情願地做他的情婦呢！出國，出國，卻是來跟人做下女！他們要我在他們家住到明春，倒是想得好！我一定要設法下山去先做幾個月事情再說，昨天伊利諾州立大學來通知我，要我明春入學，不過我想請加里福尼亞大學的入學證，離此近一點，你有沒有熟人在那邊？ 　　傅成已來了三封信，熱情洋溢，勸我不要為了一點小挫折而喪氣，講了一大套只有表沒有裡的大道理，好像他是一個哲人似的。我只給他寫了一封短信。明婉已經進了密蘇里州立大學，她住在女生宿舍，吃大伙食，說吃不來，在叫苦，她父親有錢，她的命運比誰都好，還在叫苦，那麼我該怎麼辦呢？我做了四年的出國夢，夢醒了，卻在人家的廚房洗碗！你曉得我在船上時想些什麼？我想著華納夫婦會把我帶著逛夜總會，上最高貴的餐館，去舞廳，到第一流的旅館去呢！如今呢？我連三藩市的面容都沒有看到。華納先生把我從船上接下來，就上了他的汽車，直接到他家來。對了，他的家十分富麗堂皇，客廳裡有鋼琴 、壁爐，起坐室有電視，書房有最上等的沙發，廚房有電氣用具，酒吧間有世界名貴的酒，現在，又有了東方運來的女僕！我給家裡的信上，一字未提我目前惡劣的心情，父親一定會說我不知足的，他根本不瞭解我，我也不願媽媽為我發愁，她為我們子女已苦了一輩子，少讓她愁一點也可以減少一點我對她的愧疚，所以我只好儘量向你發牢騷，你瞭解我的。總之，到美國後很失望，心情的壞，猶如踏空了一級樓梯，又驚又氣又莫内何，不過無論如何，我要設法離開這個地方。 　　你怎麼樣？信中一字未提起你工作的事？銀行的同事還合得來嗎？我相信你會和大家混得很好的，你不像我，你不記得在南中時趙先生說的話嗎？我的脾氣如海，變幻莫測，有時柔和，有時急躁，而你卻是河，永遠平靜，永遠柔和，將來你成功我失敗，也多半是基於我們的脾氣。好了，等著你的來信，祝一切珍重。 　　向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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