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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在晚上十二點以後,街上的鋪子都關上門。這是大街,所以沒有小吃的攤子,也沒有敞開的半間小店,麥快樂看見整條長街都是一個一個黑暗的門洞,人們都把自己藏起來了。白天有那麼多的人在這街上走過,現在是一個也不見了。偶然有一輛公共汽車駛過,車廂內亮著橙黃色的燈,只有在這個時刻,車輛才異常地透明。

  從七〇九下來,麥快樂會乘十四座小巴回家。他必須走一段路,才能截到車子。當車輛把他載到家的附近,他必須再步行一段路,才能回到自己居住的大廈。

  以前,大街上即使是晚上,也有很多人,有的從戲院出來,有的在街上逛,現在,這些人都不見了,好像每個人都需要一段冬眠的時間。當麥快樂在大街上走,他也會踏著急速的步伐,好趕回家去。

  從七〇九下來,趕著回家去的並不只麥快樂一個人,他通常會和其它三個或五個人一起走,到了十字路口,就分別了。坐上交通工具,回到家的附近,就剩下麥快樂獨自一個人。有時候,麥快樂會在街上碰見一名員警。

  ──甚麼人

  ──幹甚麼的

  員警總是這樣問。麥快樂即停下來,把職員證從口袋內掏出來,給員警看過。麥快樂總記得要攜帶職員證,好證明自己為甚麼這麼晚了還在街上走路。這天,麥快樂並沒有碰見員警,當他從車上下來,轉入一條橫街,迎面走來三個人。他們走到麥快樂的面前,略一停步,即把麥快樂圍在中心。其中的一個就說:

  ──我們兄弟數人

  ──零用錢不夠了

  這三個都是個子碩大的傢伙。街道上這時候一個人也沒有,喊救命大概是沒有用的吧,麥快樂想;即使有人經過,那個人大概也幫不了自己的忙吧,麥快樂又想。昨天晚上,麥快樂碰見過一名員警,今天晚上,員警會不會出現呢。員警並沒有出現。事情就是這樣的囉,麥快樂對自己說,希望見到員警的時候,見不著,不想見到員警的時候,卻碰見了。這時,站在麥快樂周圍的三個人都朝他站立的位置踏前了一步。麥快樂把口袋裡的錢都掏了出來,遞給站在前面的一個人,那個人伸手取過了錢,指指麥快樂的手錶。麥快樂沒有辦法,把手錶解下來。這手錶,是一個有日曆的手錶,表上指的日子是二十三號。二十三號。這個月,我的飯錢也不夠了,我的車錢也不夠了。星期六,我一定不能看電影了。麥快樂看見自己的錢和手錶好像長了十隻翅膀。

  ──只有這一點嗎

  站在麥快樂前面的人冷冷地說。沒有了,全給你們了,他說。他頭還沒有搖完,眼睛前面卻出現了一隻拳頭,這拳頭打黑了麥快樂一隻眼睛,打得他滿頭北斗星。麥快樂還沒有決定該怎麼辦,肚子上又挨了兩拳。因為肚皮痛起來,麥快樂即彎下腰,用雙手抱著肚子。過一會,他覺得背脊上痛,又伸手去撫背脊。當麥快樂站直身子,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的人都不見了。對街黑黑的,有一條白色的狗站在幾個破紙盒旁邊對著他呆呆地瞧著。

  ──你怎麼又來了呢

  ──狗又咬你了嗎

  急症室的醫生問。他就是麥快樂早幾天見過的醫生。這一次,麥快樂要住在醫院裡,他在醫院裡住了整整一個星期。

  七〇九後來沒有見到麥快樂回去工作,他們在桌上看見一張紙,上面留下他寫的幾個字:我已去了參加城市警務工作。

  這一回:郊外

  我們在郊外種電話柱,一群陌生的人,我跟著他們,把粗重的鐵柱抬上車,然後到郊外去把柱一條一條種起來。我喜歡種電話柱,雖然那工作需要消耗很多的體力,但那感覺,像種樹。

  城市的大街上沒有電話柱,在城市裡,電話線都埋在地底下。電話柱都遍設在郊外,偏僻的地方。當我們到郊外去種電話柱,我們從早上一早即起程,到下午才回來。種電話柱是一種群體的工作,三、四個人一起抬著一條鐵柱,攀上山腰,涉過一道溪流,那情況是十分熱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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