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文華 > 倒數第2個女朋友 | 上頁 下頁
六三


  她把兩張紙甩在他臉上。他撿起來,是陶喆演唱會的票。

  Shit,他完全忘記這件事。她最崇拜的歌手,他兩個月前就幫她買了票。

  這時杜方的手機響起。他本來不想接的,但因為不知道怎麼和安安解釋昨晚的事,就接下電話,爭取一點思考的時間。

  是來賓254號,他們才分開不到半小時。

  「我待會兒再打給你好不好?」

  他掛電話,把手機放在茶几上。背對安安走進廚房,腦子裡還在想藉口。

  他從廚房出來,拿著一杯水,看到安安拿著他的手機在講話,「你是誰?你跟杜方是什麼關係?」

  他沖上去,搶下手機。

  「你昨天是不是跟這個女人在一起?」

  「你憑什麼看我電話?」杜方叫出來,聲音突然變得像小孩子一樣尖銳。

  「你說啊,她是誰?」

  「你憑什麼看我電話?」

  「她又是你在哪裡搞上的女人……」

  杜方打她。

  那響聲像房間裡碎了一塊玻璃。

  安安驚訝得不知如何反應。杜方也慌了,本能地歇斯底里大叫,「你給我出去!」杜方推她,「出去!」

  她站在原地不動,他硬把她往外拉,像在機場拉一箱沒人認領的沉重行李。安安抵抗,放聲大哭,跌坐到地上,腳底在地上磨,發出尖銳的吱吱聲。她的腳踢翻了燈,手臂上有了抓痕。他不管,仍硬把她推到門口。她掙脫他的手,回頭往客廳裡爬。他抓住她的褲子,和她拔河。她肩上的包包掉在地上,掉出很多書和化妝品。她尖叫,想爬回去撿地上的東西。他故意把東西往屋內踢開,讓她一樣也撿不到。他把趴在地上的她往外踢,她的手被他的皮鞋踩痛了,猛收回來,人一傾斜,就被他順勢踹到門外。她哭著坐在門口,像個迷路的小孩。哭聲在空蕩的樓梯間迴響,聽起來特別大聲。他用力甩上門,大聲地反鎖。快速關起的鐵門閃過一道銀光,閃電般劃在安安臉上。

  杜方像在倒垃圾一樣。

  他癱在沙發上,慢慢聽不見門外的哭聲。他拿起手機,關掉,他不想再接到任何人的電話。安安、來賓254號。臺北、上海。真實、謊言。通通不想。

  他突然覺得好疲倦。他才剛從來賓254號的床上起來,卻覺得好疲倦。

  醒來時看錄影機上的時間,半夜一點半了。他轉頭看家裡的電話答錄機,驚訝沒有任何留言。他坐了一下,想起幾小時前幾秒鐘的衝突,覺得很後悔。他畢竟比她大這麼多歲,怎麼能就這樣把她踢出去呢?他站起來,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化妝品和書。他翻著安安的日文書,裡面用不同顏色的螢光筆劃滿重點,還有他看不懂的日文眉批。安安比他想像的用功很多呢!她的日文寫得很可愛,一顆一顆圓滾滾的,好像小學生的筆跡。他把書放回書包,發現書包裡有一條仍在織的圍巾,兩根木針倔強地交錯著,像他和她的爭吵。他翻她的書包,發現一本教人織圍巾的書。他翻開,螢光筆也吃掉好多頁。他小心地拿出圍巾,是他最喜歡的紫色,長度看來已經快完成了。他從來不知道,年輕的安安還會織圍巾!

  他打安安的手機,關機。他打她家,答錄機。他打給小路,她冷淡地說安安還沒回家。他又連續打了好幾次安安家,都是答錄機。他把安安的東西裝進書包,到冰箱裡拿出一些水果裝進去。關上冰箱時,他看到安安在黃石公園買的,「OldFaithful」的磁鐵……

  他沖到客廳、打開門……

  安安坐在外面,靠牆睡著了。

  她的腳趾上有幹掉的血跡。

  他揉她的腳趾。她抽搐一下,往後退縮,眼睛仍然緊閉。仿佛在睡夢中,依然恐懼。

  他像抱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把她抱進來。

  §49

  甜蜜的十一月,沒有基諾李維的臺北。明宏從深圳回來,打電話約周琪。周琪改了好幾次,最後約晚上九點喝東西。周琪九點半到,明宏竟然還沒來。她本想打電話問他在哪裡,拿出手機,撥了幾個數字後就作罷了。

  既然只當朋友了,急什麼呢?

  他來的時候她在看雜誌,「嘿……」他拍她的肩,嚇了她一跳。這年頭還有人見面時拍肩嗎?她站起來,好像在迎接一個客戶。他們已經一個月沒有見了,他很熱情,甚至抓著她的肩頭,用力地揉一揉。

  「對不起,我遲到了。」明宏說。

  「沒關係,我也九點半才到。」

  「這年頭在台北約,大家其實都可以自動晚三十分鐘!」

  「不不不,那是晚餐。像我們這種約九點的,照理說應該要準時。」

  「有這種說法?」

  「網路上在傳,你沒有收到嗎?」周琪笑笑,「在加班?」

  「我剛才去游泳,結果游泳池淹水。」

  她直覺笑了出來。這是個笑話嗎?她不知道。只是從明宏口中講出來,她直覺想笑。

  「你又孤單啦?」她記得之前他說過,少數適合一個人去的地方是游泳池。

  「你還不是!你從公司來的對不對?」

  「等一等,我是一早就在公司,所以這並不代表我孤單。你是下班後特別去游泳池,你一定寂寞死了!」

  「就是啊,我特別去的,游泳池還淹水,真倒楣!更衣室裡都是水,我好不容易才把衣服救出來。」

  「你連頭髮都沒吹,天氣這麼冷,小心感冒了。」

  「如果吹的話,我可能會遲到更久。而且地上都是水,我會遭到電擊!」

  她很自然地隔著桌子,用手把他垂下額前的幾撮頭髮扶正。她一摸,果然都是濕的。

  明宏並沒有被她的小動作嚇到,他開玩笑地說:「輕一點,我已經到了掉頭發的年紀。」

  明宏拿起周琪在看的《經濟學人》雜誌,「這個禮拜有什麼世界大事?」

  「這一期我看不太懂,單詞好深噢!」

  明宏笑了出來,「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敢承認看不懂《經濟學人》的人。」

  「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美國人,英文差一點有什麼關係?我長得漂亮就好啦!」

  「等一下,是誰在說話?」明宏假裝東張西望。

  「老實告訴你,」明宏說,「這上面很多文章,我也看不懂。很多期,我看都沒看。」

  「那我以後不用訂了,跟你借就好了。」

  「不行,我都拿去墊桌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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