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白質女孩(15)_王文華

十五

　　有一天你在公車上遇到一名北一女新生，刹那間你認定她是你初戀情人。你想和她去淡水共度黃昏，夕陽下獻出你的初吻。你只追求心靈的純真，性愛遙遠如非洲一個小鎮。可惜她對你沒有感覺，回信寫得十分簡略。「我去淡水已經有了人陪，他是建中的樂隊指揮。」洗完澡後你坐在床邊，拿著她國中紀念冊的照片。你幻想她就躺在你的背面，告訴你信中寫的都是謊言。你慢慢閉上雙眼，她的臉緩緩浮現。她讓你進入她的私人花園，你快樂地在裡面玩了一天……

　　「好了，」張寶打斷我，「我不需要知道細節。」

　　「那是我唯一國土淪陷的經驗。」

　　「你是說，之後你就一直保持領土的完整？」我點頭。

　　「我不相信，你當兵時難道不感到孤寂？」

　　「我在花蓮當步兵，累得晚點名後就不支倒地。」

　　「留學時異鄉異地，你難道不覺得空虛？」

　　「我經濟念得一敗塗地，有空就做微積分習題。當你時時有被當的壓力，自然就會忘記身體所需。」

　　「那進社會呢？你們公司那麼多美女，你難道不想和她們有交集？」

　　「聽著，我對單打獨鬥不感興趣。愛的目的應該是兩個人能量的交流，一個人做感覺像在清水管不通。」

　　「所以你追求的是一種光合作用，甚至不在乎你在臺北她在高雄？」

　　「太好了，我的哲學你一聽就懂！」

　　「你的哲學像世界大同，立意雖美但不會成功。身體必須適度地運動，就像水庫必須調節性的洩洪。當愛飄渺得像一陣風，你只有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我很好奇，你認識一堆美女，為什麼還會整天想這些東西？」

　　「這跟有沒有伴侶沒有關係，因為不管你的另一半多麼仔細，到最後只有你最瞭解自己。」回到家裡，我為張寶的理論感到心神不寧。躺在床上，竟對CSR起了不潔之心。

　　此時張寶又打電話來挑釁：「怎麼樣，感受到我講的壓力了吧？」

　　「我可以抗拒，憑藉我的意志力！」

　　「你的意志力早就死在你上禮拜買的那套Armani.」

　　「那就憑我對健康的珍惜，我不能糟蹋自己的身體！」

　　「醫學早已證明，這對健康有許多利益。」我從床上跳起，開始練起啞鈴。刹那間我興起保家衛國的決心，大好江山不能被自己蹂躪。

　　「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CSR如此聰明，等她答應可能要到下個世紀。此刻只要你閉上眼睛，立刻就能和她結為連理。」我放下啞鈴，耳邊傳來鄰居看連續劇的聲音。CSR這禮拜回中壢，我的人生如此孤寂。朋友們都在狂歡縱欲，我幹嗎還玉潔冰清。但同時我想到當年那個北一女，自己為她寫的純情詩句。曾經我相信愛情，不立文字以心傳心。思念讓我從夢中驚醒，她的信我反復讀到天明。我在重慶南路收集她的腳印，在七夕夜空尋找牛郎和織女星……

　　第二天，張寶問我：「你還保持著領土的完整嗎？」我微笑。

　　第六章

　　上禮拜我保持領土的完整，副作用是好幾天都悶不吭聲。

　　「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那個G.F.到底什麼時候回家？」張寶問。

　　「『G.F.』？」

　　「Girl friend，她不是叫CSR？」

　　「她怎麼算是我的女朋友？」

　　「她還不算，那你怎麼定義女朋友？」啊，女朋友，多麼美麗的字眼，像湯圓或麵線，沒有明確的起頭和終點。像台積電或宇多田，充滿想像空間。像新店，你明知她存在卻不想跑那麼遠。像賺錢，太多或太少都讓你陷入瘋狂邊緣。

　　「聽起來你有痛苦的經驗？」張寶問。

　　「高中時第一次發生，補習班的夢中情人。老師在黑板上講微積分，你在想她寫字的手會不會冷。下課後你站在一樓等，她出來時說請你不要擋住門。你鍥而不捨地在後面跟，寧波西街一路走到小南門。最後你終於鼓起勇氣問，同學你的筆記借不借人。筆記第二天還給她，裡面夾了一張情人卡：」我們學校電影欣賞會要演《亂世佳人》，想不想來回味一下南北戰爭？「她說南海路上電線杆的第5根，5點40你可不要讓我等。你和她一起走進校門，迎面竟走來訓導主任。他說你頭髮長得可以旁分，再不理就一個大過處分。他怎麼知道你是為了今天而留，想在她面前當性格小生。進場時你握她的手，緊得像和了水的麵粉。她甩開你一臉氣憤，表情嚴肅得像甘地夫人。你說我以為你是我的女朋友，她說你怎麼想得這麼天真？」

　　「所以你曾經自作多情，急得像猩猩。」於是你變得冷漠無情，保護功夫做得十分徹底。女生問你星座和姓名，你斜眼看她好像她要偷東西。一晚同事在電梯裡掉了隱形眼鏡，你跪在地上幫她四處找尋。最後發現是夾在衣領，你還給她時說你有美麗的眼睛。第二天你們同時到員工餐廳，都是一個人所以自然地坐在一起。你替她拿刀叉和紙巾，吃完後她幫你把餐盤倒乾淨。接著你們看了幾次電影，你替她排隊買HelloKitty.送她回家她問你要不要上去，你說好啊我想看你新買的DVD.她看了幾分鐘便睡在你的懷裡，你怕她著涼起身去關冷氣。不小心看到冷氣下的電話機，你的號碼被設定到快速撥號鍵裡。幾天後你們到華納威秀，碰到她同事她介紹你是她男友。回來後你說我們才認識多久，我不要G.F.只要自由。

　　「原來你曾經被女人嚇到，不敢再輕易對別人好。」

　　「所以我不知道CSR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甚至不知道什麼叫女朋友！」

　　「讓我來幫你，」張寶說，「我問你二十個問題，每回答一個『是』，你就得到一分，最後看你總共得幾分：

　　1.你和她走在路上會牽手，接吻時會碰到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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