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玻璃的男孩(12)_王文華

一二

　　§黎明淑女

　　上禮拜寶琳娜去參加一個單身聚會，佳佳和老公大吵一架。

　　「你上禮拜不是還說慶倖自己嫁給他嗎？怎麼就吵架了呢？」寶琳娜問。

　　「我說想要生小孩，他堅決反對，」佳佳跟寶琳娜訴苦，「反而開始數說我的不是。」

　　「他說你什麼？」

　　「他說我完全喪失了婚前的氣質。結婚前我彬彬有禮、長髮飄逸、不用手機、從不讓自己尿急。結婚後我喝湯很大聲、大便不關門、內衣隨地扔、雞腿隨手一抓就啃。結婚前我50公斤，每天做有氧舞蹈，四下無人的時候，默默地祈禱。結婚後我60公斤，坐下時有一陣風，四下無人的時候，偷偷挖鼻孔。結婚前我看Elle和Vogue，出門一定化妝，每天晚上保養，SKII買了一整箱。結婚後我看捷運報，油墨沾在臉上，青春痘一直長，大家都問你最近是不是很忙。結婚前我看《經濟學人》，動不動就和人爭辯解構的理論，星期六的晚上，在家看C。結婚後我看八卦新聞，看烹飪節目學做餛飩，星期六的晚上，談哪個明星和哪個明星要結婚。他有一種被騙的感覺，看著現在的我，好像看到『黎明淑女』。」

　　「『黎明淑女』？」

　　「『Lady of the Dawn』，是一種玫瑰花，春天時白裡透粉紅，非常美麗，但春天一過，就開始長黑斑，不管你如何噴水都沒用。」

　　「他省省吧，誰在婚後不會露出真面目？」

　　「沒錯，所以我當下就反擊回去，」佳佳氣勢磅礴地說，「結婚前你哄我睡覺叫我乖寶寶，現在你上床後兩秒鐘自己睡著。結婚前我起床時你咖啡已經泡好，現在你起床後自己看報吃麵包。結婚後你洗澡時從來不洗腳，只會一直在胸口抹肥皂。洗完後不清理澡缸，每次出水口都塞了一坨毛。你隨手亂丟刮胡刀，找不到就向我要。你隨手亂丟香港腳藥，有一次我差點以為是牙膏。結婚後你一次吃五十個水餃，打嗝時發出韭菜的味道。你接電話時對我的朋友沒禮貌，他們留話給我你永遠記不牢。你從來不整理錢包，裡面塞滿收據發票。你零錢亂丟，買報紙還用千元大鈔。你看電視喜歡換頻道，從來不在任何一台停留兩秒。你用過的碗盤堆在水槽，吃剩的菜直接往排水孔倒。垃圾袋滿了還硬往裡面塞，出去倒時從不把封口綁牢。塑膠罐和舊報紙永遠不分好，水費和電費永遠不準時交。」

　　「講得太好了！」寶琳娜鼓掌，「他怎麼說？」

　　「他立刻反擊。我有一些優點，婚前他讚譽有加，現在卻開始挑剔。」

　　「比如說？」

　　「我坐飛機喜歡靠窗，他以前覺得我凝望窗外，不食人間煙火，現在嫌我愛上廁所，跨過他時很囉嗦。我睡覺喜歡搶棉被，他以前覺得我可愛得像個小孩，現在嫌我幼稚自私，有時甚至會把我踢開。我喜歡問他在想什麼，他以前覺得我關心體貼，常會流下淚來，現在嫌我給他壓力，令他無法呼吸。我喜歡給他擁抱，他以前欣賞我的熱情洋溢，每一次都抱著我轉，現在擔心別人旁觀，覺得摟摟抱抱不算男子漢。我開他的車都會調整座椅，他以前每次座椅太前面時就想念我，捨不得調回去，現在每次座椅太前面都是我的錯，當我的面罵我是黃臉婆。」

　　「沒錯，婚姻會改變一個人對對方的觀點。」

　　「我對他也是這樣。他身上的毛，我以前覺得性感，現在覺得野蠻。他生病吃藥，我以前希望他趕快好，現在怕被他傳染到。我開車時他喜歡睡覺，我以前覺得能照顧一個寶寶真好，現在抱怨他為什麼不陪我聊聊。他喜歡摸我的腳，我以前被摸時就會亂笑，現在他摸的時候我在想今天買的西瓜夠不夠好。他喜歡帶我去跳舞，我以前會興奮地尖叫，現在說謝謝我怕扭到了腰。」

　　「一切都變了！」寶琳娜仰天長嘯。

　　「為什麼？」佳佳問。

　　「人的劣根性吧，結婚後，你不再珍惜，所以才會有人有外遇。」

　　「你沒搞清楚因果關係，」佳佳說，「我覺得他是先有外遇，才不再珍惜。」

　　「你懷疑他有外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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