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井樹 > 有個女孩叫Feeling | 上頁 下頁
二八


  §第七章

  我後來一直在想,為什麼我會為了她留在高雄三天。

  這個她是指昭儀。

  其實,那三天是怎麼過的,我大概已經忘了,隱約記得的是,昭儀在那二天裡,給了我很多的快樂。

  她是個簡單大方的女孩子,沒有相當亮麗的外表,但卻會讓人對她的清秀有一種熟悉感,像極了隔壁陪你一起長大的女孩子,玩辦家家酒時,你扮爸爸,她就扮媽媽,你是醫生,她就是護士,你是王子,她就是公主。

  她看起來粗神經,其實很纖細,給人像是男孩子味道,卻有著很溫柔的個性。許多事情在你還沒有想到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完了,當你覺得奇怪的時候,她也不會告訴你,其實那些她為你而努力的成果。

  把記憶從已被塵封的那一部份挖出來,我赫然發現,有一種人是可以很安靜的等待,不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看著你,心裡冀望著你的每一個下一步,可以稍稍轉向他所在的方向,而他早已經準備好,把他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給你。

  昭儀就是這樣對我的。

  直到一九九八年,跟昭儀認識了整整四年的時間,除了寄給她的卡片之外,我從不曾主動跟她聯絡過。

  她向我要我家電話,我給她,但她幾乎沒有打過;她主動在卡片裡寫上她在新竹的電話,我也從沒有打去過。我們之間的連絡方式,是每年固定的那幾張賀節問候卡片。

  這似乎變成了一種既定的模式。每年兩個情人節,我都會收到她寄來的情人節卡片,時間總是會在二月十四日當天,以及農曆七月七日的七夕。

  一個男孩子在情人節固定收到一個女孩子的卡片,我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會起什麼樣的化學作用;但在我跟昭儀身上,這就像是兩個不會起反應的化學式,我不會因為她寄情人節卡片來而想太多,她也不會因為寄情人節卡片來給我而多給我什麼。

  我可以看到她在卡片上寫下的字句裡的關心,但卻看不到她那些字句裡隱藏著的愛情。

  可能是我笨吧!但也可能是我心裡已經有個人。

  子雲對我說,如果昭儀每年在固定的時間裡也寄同樣的東西給他,那我確實不需要想太多;偏偏,只有我一個人收到她的米色信封,裡面裝著彩色卡片。

  當然,不只是情人節而已,耶誕節與過年也不例外,偶爾她還會在端午節、中秋節寄來卡片,問候我是不是已經吃了粽子?或是又跟子雲買了鞭炮到處放?

  我曾經在卡片中向她提到,我跟她像是一直面對面的兩座山谷,每年除了情人節、耶誕節、年節之外,其他的時間,穀間都彌漫著濃濃的山嵐,而山嵐使得我們一直看不清對方,所以卡片變成了芭蕉扇,只是這把芭蕉扇煽的不是火焰山的火,而是我與昭儀之間的山嵐。

  一九九九年,農曆年前,好冷。

  子雲打電話來說,台中冷到讓他想自殺。天生怕冷的他,一天到晚躲在被窩裡不想出門。買了一大堆泡面果腹。為了一堆畢業報告,他辭掉了兩個家教工作,同時,也被他在一起將近兩年的女朋友給甩了。

  我問他為什麼會被甩?他都會擺出一副不提也罷的表情。然後點上一根煙說:「改天再告訴你,有機會一定告訴你,那講起來太長了。」

  Feeling也從臺北寄來一封信,信上提說她雖然已經在臺北待了三年多,但還是非常不習慣臺北的寒冷,冬天一到,一早出門上班簡直是一種酷刑。

  祥溥:

  你沒有在臺北住過,你不知道這裡的冬天像什麼。

  我覺得好奇怪,但又應該用神奇來形容。

  臺北與高雄說遠不遠,說近也不算很近,同在一個臺灣島上,相隔也大概是三百多公里的距離而已,一個冬天一來,兩個城市的溫差為什麼這麼大?

  是不是我大習慣高雄?我總會在早晨一個人縮著脖子、披著外套、搓著雙手、快步跑進浴室梳洗時,想起三年半前在高雄的日子,那家鄉的溫度是怎麼溫暖著我的。

  轉眼間,來到臺北已經三年半了,雖然時常回高雄,但每次要搭火車離開時,我總會希望來一場暴風雨或颱風把鐵路吹斷,或下大雨把鐵橋淹沒,那麼我就可以在高雄多待一會兒,我就可以不必在意火車時刻表上被規定出來的班車時刻,我得提早到火車站買票;我也可以不必在意票上的時間,是怎麼樣催促著我跑過月臺地下道的。

  在高雄的你,好嗎?

  每次在臺北接到你的信,就好像看到一個朋友遠道從高雄跑來看我一樣的親切,信裡,你把高雄的氣息寄過來了,可惜的是,你沒辦法把高雄一塊兒寄過來給我。

  你知道嗎?在深夜提筆寫信給你,感覺像是一個人在深山裡漫步,我可以一路吱吱喳喳、東扯西落的不停說話,即使沒有人陪我走,我還是會感覺到,你一直在聽、一直在聽、一直在聽,我一個人在冰冷臺北的孤單……

  因為你就是那一座深山,真的!你像是一座山,一座謐靜的山。

  不知道我說這些你懂不懂,算了,那不重要!告訴你唷!我已經決定。我要找個好時機辭去我的工作,因為我想念書,我要繼續念書。離開書本已經三年多了,還不知道自己的腦袋是不是退化了呢!

  明年,你要來陪考嗎?

  快過年囉!我先祝你新年快樂唷!

  Feeling一九九九年一月十六日

  每次我收到她的信,除了高興之外,感覺還會分出一些地方留給悲傷。

  我不知道我在悲傷什麼,但那悲傷的感覺好明顯,好像一個你深愛的人,在你的手臂上留下咬痕,你會因為看見咬痕而想到他,卻也同時想起了他在你手上留下咬痕,是因為你將很難再見到他。

  「你是半屏山。」一天,我跟昭儀在大西洋冰城吃著彎豆冰,她突然這麼告訴我。

  「啥?什麼半屏山?」

  「我說,你是半屏山。」

  「我聽不懂。」

  「你知道半屏山吧!」

  「知道。」

  「你就像半屏山。」

  「為什麼?」

  「你給我的感覺就像半屏山。總讓人覺得明明你就是一座山,為什麼就只有半屏?讓人拼命想要去挖湊出另外的半屏,但努力到最後才發現,你並不是故意只給人一半的,而是你真的只有那一半。」

  「我什麼給你一半而已?」

  「你不會知道的。」

  「無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什麼另外一半?」

  「你知道什麼是另一半,只是你還沒想到要給。」

  她繼續吃她的彎豆冰,一副「好話說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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