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井樹 > 有個女孩叫Feeling | 上頁 下頁
二五


  「什麼東西?」

  「紙。」

  「紙?你買紙幹嘛還要我陪你?」

  「因為只有你知道該買什麼樣的紙。」

  「鬼才知道你要買什麼紙好不好?」

  「我要摺紙鶴用的紙。」

  後來。學校即將開學,子雲也將離開高雄,目的地是台中,他沒有就讀東吳的理由,是因為學費太貴。

  「打電話給我,我會寫信給你,裡面不是人待的地方,好好照顧自己。」子雲離開高雄時,拍著我的臂膀說。

  「別只會說我,你也一樣,一個人在台中,一切都要小心。」

  「我一定過得比你好。」

  「好不好是其次,重點是你別忘了呼吸。」

  「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說得這麼沉重幹嘛?」

  「是你先挑起這種情緒的。」

  「那你也太入戲了吧!」

  我在子雲胸前重重的捶了一下,也捶下了我跟他的友情堅實的印記。

  月臺上,他大包小包,又拎又背的。我不會可憐他,所以我的手上,只有一張月臺票。

  他習慣地說了聲再見,我只是揮手;列車開動,我看著他,他示意著自己很衰,買到站票;我隔著車窗玻璃笑他,他那大包小包還是沒辦法離手。

  列車駛離了月臺,鏗鏘的行駛聲回蕩,在我的心裡蕩起了回音,自強號的背影會讓人難過,對即將入伍的我來說,是一種滾水澆心的痛。

  子雲,再見。

  Feeling,再見。

  紙鶴不會飛,但我對你的思念,會飛,它會飛到你身邊。

  入伍之後,我在左營接受士官養成訓練。

  跑步、扶地挺身、仰臥起坐、交互蹲跳、引體向上等操體能的專案,每天都會玩個一兩次,即使是晚上就寢前,隊長還是不會放過你,所以每天都是濕著衣服上床睡覺的。

  我想,每個人都會知道,剛入伍的人最在意的兩件事,一是放假,二是電話。

  還沒有當兵前聽別人說他當兵時的痛苦,只會聽過就算。直到自己真的身在這樣的環境裡,才深深的體會到,當時那些你每天都會見面、每天都會聽到聲音、根本不覺得一天沒見到他們會怎樣的人,都會在電話被人接起的那一刹那間,從自己的心裡面源源不絕地流露出深切的思念。

  或許你沒有仔細的數過,當你有多希望某個人能接起你正撥出的這個電話號碼所響聲的次數,是一次比一次的沉重,你擔心著這個號碼如果沒有人接通,你心中這一份沉重將會陪著你睡著,而留下難言的心痛。

  隊上一百多個人,共用四支電話,每天晚上飯後的時間,是所有人等著用電話線訴說思念的時間。

  這時,你將會看見人性在焦急狀況下的醜惡,也會看見人的臉皮可以無限度的厚下去。

  我當然可以瞭解,當你跟女朋友說沒幾句話就被後面排隊的人催促的痛苦,你會希望後面排隊的人馬上消失,而且永遠消失,你願意傾盡家產花在這座公共電話上,只為了好好跟自己的女朋友多講上幾句話。

  但我也可以瞭解,當你利用排隊等電話的時問在心中打著草稿或順序,希望自己能在對方把電話接起的那一刹那問開始告訴他所有該告訴他的、想告訴他的事情,一字一句不漏的交代清楚,害怕著下一次說話又不知是何年何月的情緒時,正霸著電話的那個人,到底要講多久才會高興的氣憤。

  或許沒人想像過,一點點的快樂、一句稀鬆的問候,可以在這群人身上熨開,許久許久。

  「我女朋友剛跟我說『我很想你耶……』。」

  「我媽說下次放假要燉雞湯啦!」

  「我家沒有人在,就我那該死的弟弟接電話,我卻發現,他的聲音很好聽……」

  發現一件事嗎?

  他們一開口就是我的誰怎樣、我家誰說了什麼、我的誰要幹嘛。但他們都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因為他們所圖的,是平時人們壓根兒想不到的,最基本的快樂。

  每天晚上的第二個重頭戲,就是發信。

  你會發現每個人都摩拳擦掌、咬著唇、搖晃著腿、東張西望,帶著羡慕的眼神看著出去領信的人的笑顏,每個人都期待著小隊長下一個叫的名字是他的,每個人都祈棹著今晚的枕頭下可以多一封親友寄來的親情。

  一封信可以讓他們三天不吃飯,你信是不信?

  子雲說,人世的脆弱總是在被限制了什麼、被禁止了什麼之後,才會主動的把要求的程度降低,來等待得到最後的一點點快樂。因為連最後的一點點快樂都必須要等待了,所以人性只剩下基本的尊嚴,以及一個累壞了的軀殼。

  記得有一天晚上,我用棉被蒙著身體,嘴理咬著手電筒簡,在大汗沉沉中摺著紙鶴,卻不幸被小隊長發現。

  他命令我換上整齊服裝,提著裝滿七分水的水桶,到走廊上罰站。

  我當時的心情,其實是快樂的,因為我覺得,沒有一種處分比為了她受處分更有意義,她在我心裡面所留下的痕跡,在與她相識了一年多裡,已經刻得深钜,如果我是地球,那麼她已經深矗到地心。

  「為什麼不睡覺?搞這些有的沒的?」小隊長拿著我摺的那盒紙鶴,走到我旁邊。

  「報告小隊長,沒有理由。」我大汗淋漓,雙手顫抖。

  「為什麼摺紙鶴?說個原因來聽聽。」

  「報告小隊長,沒有原因。」

  「我現在不是以小隊長的身份在跟你說話,你把水桶放下。」

  「謝謝小隊長。」

  「我說了,我現在不是小隊長,叫我君霆。」

  「喔……」

  「為什麼摺紙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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