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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只是想試試不加糖和奶精的咖啡,在西雅圖,我很少這麼喝。」

  「嗯。」

  「子學,你什麼時候要入伍呢?」

  「很巧,」我笑了笑,「後天。」

  「後天?」她表情驚訝。

  「嗯,就是後天。」

  「成功嶺在台中,是嗎?我沒記錯的話。」

  「嗯,聽學長說,那裡的新訓很嚴格。」

  「男生真辛苦。」她稍稍的皺了眉。

  「其實,我們在意的不是辛苦,而是時間的浪費。」

  「嗯……兩年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呢。」

  「是啊。」我無奈的點點頭,苦笑著說。

  「那我算是幸運的了?」

  這時服務生送來了她的藍山,她向服務生說了聲謝謝。

  「嗯?」

  「我算是幸運的了,在你入伍的前兩天,當了你一天的女朋友。」

  她喝了一口藍山,揪著表情喊好苦。

  幸運?為什麼是幸運呢?藝君。

  其實明明知道,我們也只有這一天的,不是嗎?

  是不是覺得能擁有一天也是幸運,其它的,就不需要再去強求了?

  就是這樣的吧。

  明明很需要被照顧,卻在惹了一身傷之後說自己無恙,在心裡不斷的說服自己,這些傷會過去,不要太在意它。

  而我就是這樣的吧。

  我知道我喜歡的是另一個她,卻總是在的眼神裡看見需要我存在的嚮往,我其實想轉身離開,卻怎麼也離不開的愁悵。

  「子學,你在想什麼呢?」

  藝君的聲音把我拉回這個世界。

  「沒,沒什麼。」我抿了抿嘴,對她微笑。

  她拉過我的手,看了一下時間,然後吸了一口氣,笑著對我說,

  「我想去一下洗手間,你知道在哪裡嗎?」

  「嗯。洗手間在樓下。」

  她站起身,帶著她的包包,轉身離開座位,當她要走下樓梯的時候,卻停在原地看了看我,我對她微微一笑,她也點了點頭。

  二十分鐘過去了,藝君還沒有回來,我有些擔心。這時服務生向我走過來,說他們到了交班時間,請我先結帳。「先生,一共是三百七十五元。」他說。我從口袋裡拿出五佰元給他,他示意我稍等,過了五分鐘之後,他拿了找零回來給我,還有一封信。

  「你是林子學先生嗎?」

  「嗯,我是。」

  「剛剛有位小姐請我們交給你的。」他把信遞給我,「她把信交給我們的時候,還交代我們一定要在二十分鐘之後才能給你。」

  我心想不對勁,站起身來,「那她呢?」

  「她二十幾分鐘前就走了。」

  「走了?!」

  「嗯,走了,她還說,如果你想追出去的話,不要告訴你她往哪個方向走。」

  「啊……」

  「你們吵架了嗎?先生。」

  我看了服務生一眼,搖搖頭說沒有。

  「她還要我們轉告你說什麼……嗯……啊!對了,西雅圖有兩百八十三個雨天。」

  我突然覺得全身無力,癱軟的坐到位子上。

  「先生,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沒事……」

  「你要不要打手機給她啊?」

  「她沒有手機……」

  「沒有電話?不會吧?現在沒有手機的人很少了耶……」

  「謝謝,請你讓我靜一靜。」我擠出笑容的請他離開。

  「喔……」他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又突然回頭說,「對了,我好人當到底吧,她走出門口之後,向左轉了。」

  我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這真是個多話的服務生,如果我是老闆,我一定會拿膠帶把他的嘴巴封起來。

  我看著桌上的信,一度不敢去打開它,我回想起畢業前幾天,也是藝君的信讓我在B棟11樓的中庭差點掉下眼淚。我想著剛才藝君要服務生轉告的那一句話,頓時心裡像翻倒了一瓶強酸。

  「我會在雨中想你……」我兀自的念著。

  眼前這封信,用青藍色的信封裝著,上面寫的不是「子學啟」,也不是「給你」,

  而是另外兩個字……

  「再見」

  「嗨,子學:

  現在的我正在三萬五千英盞母嚦罩校寫著一封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交給你的信,再過幾個小時,我就要在臺灣降落了,我的心情是憂喜參半的,憂的是怕見不到你,喜的是就快要見到你。為什麼,我的憂和喜都是因為你呢?大概是我太想念你了吧,我猜。你會來嗎?子學。今天的文化中心大門口,我會看見你朝我走過來嗎?今天的高雄不會下雨,我在出門之前就已經做過功課了。好,接下來,我就要跟你說一些我不知道會不會發生,而你會不會看得懂的話了。謝謝你,謝謝你帶我到你的幼稚園,雖然我不知道那裡是哪裡。謝謝你,謝謝你帶我到你的小學,雖然我也不知道那裡是哪裡。謝謝你,謝謝你帶我到你的中學,雖然我還是不知道那裡是哪裡。謝謝你,謝謝你帶我走過有你的高雄,我想那些畫面,我會永遠記在心裡的。謝謝你,謝謝你帶我走過你的回憶,我相信那一定是精彩萬分的。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當你一天的女朋友,謝謝你對我如此的體貼。更謝謝你送給我這個不一樣的二十二歲生日禮物,真的謝謝……

  好了,我的謝謝說完了,雖然不知道這些謝謝能不能成立。但我相信,如果有機會讓你帶著我走一遍高雄,我會愛上這城市,這有你的城市。我該睡一下了,子學,因為剛剛過了換日線,我有點精神不濟了。剛剛機長廣播說,今天已經是十一月十八日,我看著窗外,那有點亮眼的光點應該就是太陽了吧。

  早安,自己,早安,子學。

  對了,子學,如果這封信真有機會交給你的話,那麼你正在看信的這一秒,我一定已經坐在往機場的計程車上了。我訂了十八號傍晚七點十分飛往桃園的班機,然後就要搭上晚上十點二十分的華航回到西雅圖了。原諒我沒有當面跟你說再見,因為我知道我無法負荷那種……離開你的難過。

  想念咖啡的牛奶」

  藝君的信再一次成功的讓我落淚,我看著對面座位桌上的那杯只喝了一口的藍山,突然好想狠狠的大哭一場。我走出咖啡館,一個人漫步在高雄市的街道上,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時的回頭望,好象在等待一種奇跡,藝君會出現在我的後方,然後惡作劇告訴我:

  「我跟你開玩笑的啦。」

  我叫了一部計程車,往高雄小佰機場。

  當我下車的時候,正好是七點十分,我跑出機場,試圖在那長長的圍牆找一處可以看得見裡面的地方。這時有架飛機起飛,我想,那大概就是藝君的班機吧。再見了,藝君。臺灣雖然沒有兩百八十三個雨天,但我會想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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