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井樹 > 十年的你 | 上頁 下頁


  「喔……好遠啊……已經十年了。」我在心裡這樣感歎著。傾盆的大雨下得像在處罰什麼一樣,我坐在壽司店裡,靠近窗邊的地方。

  遠是用來形容日子的字嗎?遠代表一種距離,但日子有距離嗎?我們都會說「臺北距離高雄,大概三百六十公里。」這是開車或搭飛機可以到的。我們也會說「巷口那家7-11,大概兩百公尺吧。」這是走路就可以到的。我們也可能說「現在,距離昨天的現在,已經有二十四小時了。」但這二十四小時的時間,開車會到嗎?搭飛機會到嗎?還是走得回去呢?

  既然都不行,為什麼要用距離來形容呢?那如果不用距離,又該用什麼詞呢?

  我想,只有兩個字適合,就是「過去」。

  「過去……」我失神似的脫口而出,在吃壽司的時候。

  「尼爾,你說什麼?」芸卉問我,她歪著頭看著我。芸卉是內銷課的,內銷課跟我們同在一層樓裡。

  「什麼過去?」

  「呃……沒,沒什麼,我是說,晚點過去。」

  「晚點過去?過去哪裡?」

  「啊……這……過去那個……那個我朋友的生日Party啦,呵呵呵,哈哈哈……」

  你看,又來了,我又笑了,但我想笑嗎?然後說到生日Party,真的有生日Party嗎?

  是有啦,只不過不是今天。

  「嘿,你怎麼會自言自語咧?」芸卉笑著問我。

  「偶爾啦!呵呵呵。」我小吐了一下舌頭,聳肩瞇笑。

  一陣雷聲讓我轉頭望著窗外,同事們先是一陣虛驚,然後就開始討論打雷的事情。奇怪,打雷有什麼好討論的?

  雨下得很大,雨粒打在窗戶上,一涑涑水從窗戶上方流下來,透過水涑往外看,道路被扭曲了,路上的車也被扭曲了,走在路上的人也被扭曲了。

  回公司的路上,經過那家原本要去的老李麵鋪,想起剛剛的壽司套餐花了我二佰伍十元,再看看麵鋪的牆上掛著「陽春麵四十元,大碗五十元」,我站在麵鋪門口發呆了一會兒,然候笑了。

  這是真的笑了,我是真的想笑。

  「我」,你在哪裡?

  (2)

  我為了龍課要的六線,還有研發部要的八線,一個人留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一點,突然聞到一陣滷味的香氣,那香氣引著我轉頭看,原來是大樓的保全員買的,他提著滷味,一臉滿足的巡邏著。

  那滷味提醒了我晚餐還沒吃,饑餓感像土石流一樣迅速的把我淹沒,我放下手邊還有一半以上沒完成的計畫表,開始翻找著抽屜裡的零食。

  「應該還有一包科學麵吧?」我這麼問著自己,卻沒看見科學麵的影子。

  辦公室的盡頭有一面大鏡子,鏡子裡反射了我翻找科學麵的動作,我的餘光看見鏡子裡有東西在動,停下動作轉頭一看,原來那是我自己。那翻找的動作像是一種祈禱,祈禱上帝讓我找到那包科學麵.結果沒有,上帝也因為一包科學麵而被證明了祂不存在。

  我環顧四周,並且站起身來。位置在我對面的俊榮是個零食狂,從上班的第一秒鐘開始他的嘴巴就不可能停下來,不管是甜的鹹的辣的酸的,只要是那一包包的零食他都不可能放過,像是收集零食的專家一樣。而且他很摳門,除非是他不很喜歡或是吃了一半覺得不太可口的零食,他才會拿出來跟大家一起分享。我想,他的抽屜裡一定有零食。我記得他今天還在說那包大溪豆干已經放超過三天了,要趕快找時間吃掉。

  可以被他放超過三天的零食,他應該沒多大的興趣吧。「他應該會樂意跟我分享吧……」,我心裡頭這麼說著,然後像是一頭餓瘋了的獅子,猜測著前方似乎有獵物的影子,聳著肩膀踩著無力卻又充滿希望的腳步,繞過辦公桌,來到俊榮的位置。

  該死,他把抽屜上鎖了。這個死殺千刀的。

  頭一轉看見偉鵬的桌上有包蝦味先,我想我的眼睛這輩子沒睜這麼大過,那蝦味先的包裝好像瞬間被放大了百倍,我的眼睛再也沒有餘光的功能,滿滿的都是蝦味先。

  我的天,為什麼塞滿我的視野,那麼大的一包蝦味先,竟然不夠填補我的牙縫?我連那碎在袋底,一瞇瞇小的碎屑子都沒放過。袋裡亮晶晶的鋁箔被日光燈照著,閃了一下我的眼睛。

  在偉鵬的桌上留了一張字條,寫著「犧牲你的蝦味先,擇日奉還可樂果。」然後回到自己的坐位上,打了個沒吃飽的嗝,牆上的大鐘指向十二點。天啊,我竟然已經在公司裡待了十五個小時。

  捷運沒了,公車停了,計程車也開始夜間加成了。我把計畫收進背包裡,「回家再做吧。」我自己對自己說。

  我先到公司樓下的全家買了泡麵,因為家裡已經沒有水餃了。招了一輛計程車,是臺灣大車隊的,我喜歡搭這家的計程車,那種新穎有制度的感覺讓我感到舒服。

  「司機,麻煩你,辛亥路五段。」

  但我住在辛亥路五段嗎?不是,我只是把摩托車停在辛亥路。喔,從家裡騎摩托車到辛亥路搭捷運嗎?不是,辛亥路沒有捷運。那是搭公車嗎?也不是,辛亥路的公車沒到我公司。

  我只是把摩托車停在那裡,然後每天走路到萬芳醫院站去搭捷運。其實不是我不想把摩托車停在萬芳醫院附近,只是我曾經在辛亥路那裡的某家麵包店看見一個女店員,很像我國二時的暗戀對象。但為了免去認錯人的窘態,或是那種相認時的尷尬,我選擇把車停在麵包店旁邊。每天一早就看得到美女的感覺很奇妙,而且那裡也蠻好停摩托車的。

  這其實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當我開始習慣把車停在那裡之後幾個月,她就好像離職了。曾經我鼓起勇氣走進麵包店去問:「那個不是很高,也不是很矮,頭髮不是很長,也不是很短的早班店員呢?她是不是已經離職了?」

  「你在說哪個?」新的店員表情特異,好像看見外星人一樣的回問我。

  「她叫許文秀,你知道嗎?」

  「許文秀?我沒聽過。」

  喔,果然沒聽過,在她離職之後的幾個月我才進去問,夏天都已經變成冬天了,這中間也不知道換了幾個早班,她當然沒聽過。

  我想那應該不是許文秀,她跟我一樣都是高雄人,要在臺北遇見她也不簡單。而且我仔細的想了想,許文秀的臉沒有那麼豐潤,眼睛好像也沒那麼大。

  只不過車子停在一個地方習慣了,我也就懶得再換另一個地方。就這樣停了三年,三年沒看見這個像許文秀的女孩,摩托車倒是老了三年,本來它還可以騎到八十,現在騎到六十就像要它的老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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