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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這天,我們一句再見都沒說,不過我自己知道,這不說再見的感覺比說再見還要痛苦。她叮嚀我,安頓好之後的第一時間就要跟她聯絡,然後留下宿舍的電話。臨走前還交代我,一定要帶足衣服,一些日常生活用得到的藥品也要隨身準備著。

  她離開我家時,臉上是笑著的,但我不知道當她轉過頭去,在一個人騎著腳踏車回家的路上,眼睛裡是不是跟我一樣有些濕濕的。

  阿智倒是提早了兩個星期到台中去,他先寄住在親戚家,親戚幫他找了一個打工的工作,是在室內設計師的工作室裡當助手。

  他說,智爹的下游菜商大概有一半都欠了至少兩個月的菜錢,阿智的學費幾乎要繳不出來。

  但他跟蔡心怡的感情依然進展得非常不順利,聽阿智說兩個星期前,他打了第二通電話給蔡心怡,卻聽到吃面的聲音。

  「喂?」蔡心怡接起電話,然後就發出「速速速速」的聲音。

  阿智愣了一下,「好吃嗎?」

  「你誰?」蔡心怡問。

  「我阿智。」

  「你要幹麼?」

  「我要跟你說,我過兩天就要去台中了。」

  「喔,拜拜。」

  「你……沒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什麼話?」

  「類似保重啊,照顧身體之類的。」

  「喔,保重,照顧身體。」蔡心怡說完,又發出「速速速速」的聲音。

  「你到花蓮也要保重,照顧身體喔!」阿智很熱情地回應。

  沒想到電話那邊傳來「媽!這面你煮得太鹹了啦」,蔡心怡根本沒在聽他說。

  後來阿智對我說:「我如果再打電話給蔡心怡,以後你就叫我俗辣智吧!」

  阿智隔天又打電話來說:

  「幹!我一整個晚上睡不著,一直夢見『速速速速』的聲音。」

  蕭柏智

  從我家出發,往右拐兩個彎就可以到他家。

  以小學生的步伐來算,大概三百步。

  每秒走兩步的話,只要兩分半鐘。

  可是從他家出發,卻只要四秒就可以到我家。

  他曾經唬爛我說:「其實我家有一隻小叮噹。」

  只花四秒鐘就可以到我家,

  是因為他擁有小叮噹的任意門。

  後來我才想通,為什麼他到我家的時候,

  從不是按電鈴,而是敲我的房間玻璃窗。

  因為他家在我家的正後方,中間有條溝巷。

  那溝很窄,所以那溝巷沒人會走。

  他在他的窗戶外放了條竹梯子,

  直接跨到我房間的窗戶上。

  「你不怕摔下去嗎?」我擔心地問。

  「我是未來的總統,所以我還不會死。」這是他的回答。

  §15

  跟阿智比較親近的時候,已經是國中了。因為念的是同一所國小,所以其實我小學就認識他了,只是不太熟。

  但說實在的,孩提時代也沒什麼熟跟不熟的問題,只要你們住在同一個小區域裡,只要你很自然地走過來加入遊戲的行列,大概只花五分鐘,你就是這群孩子的一份子了。我們小時候住的是集合型的住宅,幾乎那個區域裡的所有孩子都是玩伴,年紀多則相差八歲左右,年紀大的就是孩子王,孩子王說什麼做什麼都像是偶像一樣,如果你學不會,同儕的壓力就會讓你覺得顏面盡失。

  民國七十四年左右,八歲大男孩子最愛玩的東西,除了把女孩子的芭比娃娃拿來拆掉左腳跟右腳然後對換再裝回去,讓她看起來像是外八很嚴重的畸形之外,就是打彈珠了。

  我記得我們那個時候的孩子王是個資優生,他不太會打彈珠,只會玩一些樂器,還有陪女生跳格子。有時候我們在討論科學小飛俠時,他會跟我們說一些我們聽不懂的東西,類似「well」、「OK! I see!」、「Fine!」、「Oh! That's good!」之類的玩意兒。

  「什麼是I see?」阿智跟我好奇地問。

  「I see就是我瞭解的意思。」他說。

  「那『哩企細』呢?」我們用台語說著「你去死」,藉此消遣他。

  「你們很無聊!」他氣紅了雙頰。

  他看我們在拆芭比娃娃的大腿時會出手拯救,所以女孩子都喜歡跟他玩,女孩子說他很聰明,又乖又懂事。但他的一切看在我跟阿智眼裡,只覺得他是個很娘的臭男生。

  不過,別去猜測我們會因此而欺負他,因為他其實也不太敢來跟我們玩,每次看見我們一大群孩子圍成一圈在打彈珠,他都只會在旁邊看。當我們邀他一起玩的時候,他會搖搖頭,然後說:「我媽媽不准我買彈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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