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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雨依然繼續下著,心蕊依然繼續哭著。

  這天,心蕊跟我都沒去補習。

  坐在她家的沙發上,我的頭髮還在滴水,我的衣服已經被脫下來拿去脫水,身上只剩下一條她拿給我的褲子。

  「這是我爸爸的舊褲子,已經不穿了。」她說。

  叮噹的屍體放在她家門外,屋外的雨勢絲毫沒有減弱。她坐在地上,雙手放在我的腿上,把頭靠在我的膝蓋,「我跟叮噹……已經認識十年了。」

  她看著叮噹的樣子,像是失去了一個親人。這時,她的眼淚很安靜地流了下來,在我的膝頭上暈開。

  我沒有安慰過一個失去狗的人,我只能跟她說:「別哭。」

  她說,叮噹每天都會到路口等她下課,從來沒有缺席過,就算生病了也一樣。

  看著她的眼睛,我不禁問自己,「我會不會在你的生命中缺席呢?」

  我的心裡,不停不停地這麼問著。

  希望,我永遠都不會在你的生命中缺席。

  §10

  回到家之後,媽媽的臉色跟之前我蹺課時一樣難看。

  「你今天去哪裡了?」媽媽問。

  「同學家。」我回答。

  「去同學家幹麼?」

  「去拯救無辜的小動物。」

  「小動物?」媽媽的眉頭一皺,「那你有沒有想過回家後怎麼拯救自己?」

  「這次沒有。」

  「那下個月都禁足如何?」媽媽站起身,拿了條毛巾給我。

  「可不可以下下個月?」我果然是白目的。

  「你說呢?」

  「可……」我本來想說可以,但話沒說完,我就縮了回去,「我不知道。」

  「幸好你沒說可以,」媽媽的表情很嚴肅,「否則你下個月和下下個月都別想出門了。你知不知道,距離聯考剩不到一百天了?」

  「嗯,我知道……」我點點頭。

  「知道就好。下個月禁足,你給我記得了。」轉身回房間之前,媽媽還轉頭警告我。

  被禁足的感覺很難受,尤其你心裡一直想見一個人的時候。

  當然,我每天都能見到李心蕊,但在學校的見面跟假日一起出去的見面是不一樣的,感覺天差地遠。

  禁足是媽媽最嚴厲的懲罰,那表示我的回家時間不得有超過五分鐘的誤差,否則禁足的時間會加倍。我一直在爭取十分鐘的誤差,好讓我至少有那麼一點點的時間,能在放學後或補習之後,陪李心蕊走一段路。但是媽媽說,從學校和補習班回家的路上,會經過的紅綠燈並不太多,而且最多停個一分鐘左右,她多給了我五分鐘的時間,表示我就算停了五個紅綠燈,也可以準時到家。

  課業已經重到不能再重下去了,民國六十五年出生的孩子就是比較倒楣。太多父母親希望在龍年生一個龍兒龍女,結果造成了該年聯考人數大爆炸,比以往的報考人數足足多了三萬多人。

  我想很多人都看過電影裡面的某個畫面,從高處拍攝日本東京新宿區的大十字路口,那密密麻麻正在過馬路的人群,其實也不過五六百人。國片裡面,在成功嶺大操場集合一同升旗的一整個軍團,阿兵哥人數也不過才一萬多。

  所以,你可以想像一下,平白無故多了三萬多人跟你搶一個入口,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災難呢?

  「不要多想,念書就對了。」心蕊是這麼安慰我的。

  「放棄啦!別念了!重考之年一片光明!」阿智是這麼安慰我的。不過,我倒覺得這不像安慰,反而像是在找人一起下地獄。

  我們導師在當時說過一段話:「以過去的資料分佈來計算,將近十六萬的考生當中,大概會有九千人缺考一至兩門課,甚至全部缺考。再者,已經放棄決定重考的考生大概有近兩萬人。這加減起來,今年的聯考人數,跟往年有什麼差別呢?就算有差別,也都不是重點了。當你一進到考場,坐到貼著自己准考證號碼的位置上,你的敵人就不是十六萬的考生,而是你自己。」

  然後,在聯考前六十天,我跟李心蕊同時點頭,決定取消活動中心地下室的午餐約會。下課補習後的散步,當然也就必須跟著停止。我們都不希望在幾個月後的某一天,當我們其中一個已經是某所大學的新生時,另一個還留在家裡等著明年繼續跟自己的學弟妹爭奪那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人才能拿到的大學入場券。

  在這之後,李心蕊看著我的眼神,總是帶有一種說不清的深邃,像是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我曾經試圖在放學後偷一點時間跟她聊一聊,但是,這時的她總會滿臉笑容,一派自然地告訴我:「乖乖補習去,關閔綠。」

  她心裡在想什麼,我真的不太懂。

  而阿智比之前更加認真念書,因為他其實不想重考,「我的家境可能沒辦法供我重考,或是就讀私立大學。」這是他的理由。

  「那……」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小紙條,「蔡心怡的房間電話,你還要不要?」

  他看了紙條一眼,眨了眨眼睛,「替我保管一下吧,保管到聯考放榜之後。希望我能在放榜之後,打這支電話約她出來看電影。」

  在聯考前的某一天,我打電話給李心蕊,那已經是接近十二點的深夜,我的歷史第四冊還沒念完。

  「喂?」她接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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