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井樹 > B棟11樓 | 上頁 下頁
四五


  二〇〇二年終於來到,但天空延續著剛走的二〇〇一年的灰。

  灰是冬天裡臺北的特徵。

  曾經有人問我為什麼要把灰沉當作是臺北冬天的特徵?我回答他:「因為我是高雄人,冬天裡的高雄依然是陽光普照的。」

  突然想起,我好久沒有回到我親愛的高雄了,前幾天聽媽媽說,家附近多開了幾家水果店,7-11也在我家旁邊出現,她說要買水果不必再到大賣場或是傳統市場,只要走個幾步路就可以買到水果。但她也感歎地說,在我還沒有上大學之前,只要冬天來到,她就得買好多橘子,因為我吃橘子的速度很快,十分鐘就可以吃掉三顆;現在我不在家了,每當她經過這些新開的水果店,看見漂亮的橘子擺在那兒,她會感到一陣孤單。

  「就算買了也只有我跟你爸爸兩個人吃,我們可沒有你那麼會吃橘子啊。」

  媽媽在電話裡笑著說,但我知道她在苦笑著。

  「媽,我在臺北很好,你不用擔心,再過一個月我就放寒假了,我會找時間回高雄待幾天的。」

  掛了電話,我以為我會哭,但還好我看見皓廷帶著籃球從大門外走進來,為了怕丟臉,我很用力地擠出笑容。

  「子學,我們走吧。」皓廷放下籃球,拿了機車鑰匙,比了比大門的方向。

  「走?走去哪?」

  「買火鍋料啊,你忘了對面的三位美女今晚要來吃火鍋嗎?」

  喔!皓廷不說我還真的忘了,這幾天忙著準備期末考,念書念到有點頭暈。

  我們去了家樂福,在千百種商品中挑盡最便宜的幾種,魚餃蝦餃燕餃蛋餃金針菇茼蒿高麗菜豬肉片大漢豆腐蛤蜊蚵仔草蝦……等,然後我們挑了沙茶醬生雞蛋還有醬油,這時阿居打電話來,他說他要吃鳥蛋。

  當我們大包小包地回到B棟時,艾莉已經在廚房裡熬著高湯,婉如則在一旁炒著菜。在廚房的婉如看起來似乎很快樂,她一面哼著歌一面轉圈圈,面容輕鬆地翻動著鼎中物。

  我跟皓廷都覺得恐怖,但恐怖的不是她的歌聲,而是我們不知道她在炒什麼。

  「會不會有火災的危險?」我和皓廷互看了一眼。

  「我先去準備好滅火器。」說完,皓廷走到門外,在樓梯間拿了滅火器進來。

  婉如生物系的男朋友這時從客廳的椅子上走了過來。

  「你好,我叫高玨。」他很有禮貌地向我們自我介紹。

  「喔,我是子學,他叫皓廷,你說你叫高什麼?」

  「玨,一個王一個玉,」他伸出手在手心上寫給我們看,「這個字念玨,跟感覺的『覺』是一樣的。」

  「喔,這個字真稀有。」

  我跟皓廷跟他哈啦了幾句,便走到廚房看看有沒有傳出災情。艾莉目不轉睛地盯著爐火,旁邊的流理上還放著一大包的豬大骨,以及一包好象快被倒完的味精。

  我跟皓廷互看了一眼,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對我有點信心好嗎?這可是我家祖傳的秘方呢,叫作王府高湯!」艾莉回頭皺著眉頭說。

  「王府高湯?」皓廷用質疑的聲音念著,轉頭看了看我,我們眼神中交換了不可名狀的恐懼。

  阿居很自在地站在廚房門口,腳邊擺了一桶水,叉著腰看著她們玩著瓦斯爐。

  「你站這幹嘛?」我跟皓廷同時問阿居。

  「I am a fireman.」阿居語帶帥氣地回答。

  「Fireman?」我看看他腳邊的那桶水,「真fire的時候這些水是不夠的。」

  「如果熬高湯或是煎個九層塔蛋都能搞出火警來,那我也認了,算她們厲害好了。」

  九層塔蛋?婉如在煎九層塔蛋嗎?

  是我正在想像的那種九層塔蛋嗎?為什麼以前媽媽在煎九層塔蛋的時候會傳出陣陣香味,而婉如在煎時卻一點都沒有香味呢?

  「是抽油煙機,我開了抽油煙機。」婉如很正經地回答。

  「可是,我們只是要請你們吃火鍋,不需要麻煩你煎蛋啊。」

  「沒關係,白白讓你們請不好意思,讓我盡點微薄之力吧,我想讓你們知道我楊式九層塔蛋的特殊口感。」

  楊式九層塔蛋?我突然興起了想上館子的念頭。皓廷和阿居從我的眼神中看出我的想法,他們抓住我,搖搖頭說:「男子漢大丈夫,敢請敢當。」

  突然間我好想死。

  折騰了好一會兒,我們一顆心懸在高處,只要廚房裡還有動靜,我們就沒辦法放心。過了沒多久,涓妮來了,她說她帶來了一條魚,要大展身手一番,讓我們品嘗品嘗「蘇家糖醋魚」的滋味。

  我真的崩潰了。

  一下子是「王府高湯」,一下子又是「楊式九層塔蛋」,還有什麼「蘇家糖醋魚」,我的胃今晚受到強大的威脅。

  過了近一個小時,她們終於端出各家名菜肴,在高玨捧女朋友場的吆喝聲中,我們開始了有生以來最痛苦的一次晚餐。

  「這可是我們三個人家裡的祖傳名肴,你們要吃完喔。」

  她們三個人很認真地推銷著自己的產品,還很熱心地為我們盛飯。

  現在,讓我鼓起勇氣回想當天的恐怖晚餐,為你們一一介紹吧。

  「王府高湯」果然是王府之人才有福消受,那滋味很明顯地告訴你膽固醇之高啊,可能會讓你一個月不再碰鹹食。

  而「楊式九層塔蛋」呢,因為九層塔葉被煎得太久變得又薄又硬又脆,而蛋也在不太熟練的翻攪技術下煎焦了一大半,所以吃起來只有一種感覺。「這餅乾挺不錯吃的。」這是阿居講的,不是我講的。

  至於「蘇家糖醋魚」,因為找不到醋的關係,所以變成了「蘇家糖魚」,我不能說它不好吃,因為它的味道已經比前兩道祖傳名肴好多了,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涓妮因為找不到醋而心情沮喪,竟然忘了煎魚是需要翻面的……

  ※很多事情,有過一次經驗就夠了,而女孩們,有過一次荼毒人的經驗就夠了。

  (10)

  我很慶倖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作達美樂,而且它的電話超好記,重點是它送東西的速度算很快,免去我們七個人的饑涼之苦。

  因為王府高湯的關係,那火鍋可以說是全毀了。楊式九層塔蛋大概只剩下兩層,蘇家的糖魚也可能讓涓妮的媽媽不敢承認那是她的女兒。

  達美樂頓時成了世上最美味的食物,真不敢相信我在聽見門鈴響的時候竟然有種感動,當皓廷把披薩和烤翅拿進來的時候,我們差點掉下眼淚。

  第一次吃達美樂吃到幾近以淚洗面,這情況倒是不太常見。當時如果有相機把我們的照片拍起來,那日後看見照片的人可能會以為吃披薩是一種極刑。

  我本以為女孩們應該會稍微撐一下,至少為她們煮出來的東西保留一點面子,沒想到除了艾莉之外,婉如和涓妮對披薩下手之快,讓人有一種她們根本就忘了剛剛搞出了些什麼名堂的錯覺。

  一個禮拜之後,期末考結束,我跟阿居約好要一起回高雄,這一個月的寒假,阿居將成為我們家的一份子。

  下午,我在電梯口碰到艾莉。

  「子學,你要回家嗎?」

  「是啊,我跟阿居說好了要一起回去,我好興奮,終於可以回到我美麗的高雄了。」

  「喔……這個寒假,B棟11樓註定是孤單的。」

  「怎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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