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井樹 > B棟11樓 | 上頁 下頁
一二


  我在他面前比了一個三,他回答四,我搖頭,堅持要扶他回去,他說再給他一次機會,我又比了一個三,他一樣回答四,還誇獎我的手指頭很長。

  我懷疑他到底是怎麼回來的?因為他醉得挺徹底的,我把他扛回他的房間,然後喘吁吁地走回我的房間。

  那天晚上,這兩個喝醉的人把我累慘了,其中一個帶來了滷味,我卻一口都沒吃到,還害我得在半夜洗廁所。

  我把廁所的小窗打開,試圖讓空氣流通,來吹散一點嘔吐的氣味,但我發現那氣味已經蔓延到我的房間裡,於是我跑到樓下的7-11,阿居是那晚的大夜班,我買了芳香劑,順便請阿居喝了一瓶可樂。

  「耶誕節他們喝啤酒,我們幹可樂,乾杯!」

  幾口可樂下肚之後,我立刻就後悔了,因為我買的是曲線瓶,它比罐裝的可樂要辣得多,頓時間感覺到喉嚨一陣強烈的刺激,像吃了哇沙米一樣。

  「阿居,這真是個美妙的耶誕節,我看了一整天的書,到半夜還要洗廁所,而你不但去了孤兒院,還得上班,我想,應該沒多少人的耶誕節過得這麼特別的了。」

  「想得那麼痛苦幹嘛?快樂的事情還有很多。」是嗎?快樂的事情還有很多嗎?怎麼我一下子全想不起來我曾在何時快樂過?

  「阿居,你如何體會快樂?」

  這個突然間衝口而出的問題,我自己也有些訝異。

  我從來沒有想過「快樂如何體會」這個問題,更沒有想過會去問別人,因為我一直覺得快樂本身不需要定義,體會了也不需言喻。

  但現在想一想,或許我正值思想的成長期吧,很多以前沒有想過的事,都會在這個時期變成一種看似杞人憂天,又深覺重要的問題。

  「皓廷的籃球,是他的快樂,所以他在球場上所流下的每一滴汗,都是他的快樂;孤兒院裡小朋友的笑容,是我的快樂,所以我在孤兒院裡看見的每一個笑容,都是我的快樂。」

  這是阿居當時給我的回答,我一直記得很清楚。

  大概是我沒有料想到阿居會給我具體的答案,所以我對他的回答感到無比的震撼。

  回到我的房間之後,我把阿居的話寫在一張紙上,然後貼在床頭。「皓廷的籃球,是他的快樂;孤兒院裡小朋友的笑容,是阿居的快樂。那……我的呢?」

  我的呢?我的快樂是什麼?

  我沒有特別熱衷的興趣,沒有特別喜愛的東西,沒有特別拿手的專長,甚至連偶像或影歌星都沒有特別欣賞的。

  我身在比皓廷富裕,比阿居幸福的家庭裡,我不需要像亞勳一樣先當兵,先工作賺錢,才有能力來念大學,我騎的機車是近七萬塊的重型一二五,我的手機是比同學們貴上三倍的V3688,我穿的一件牛仔褲可以買同學的兩條。

  我所有的一切都讓人稱羨,但我卻沒有得到讓自己也羡慕的快樂。

  這問題杞人憂天嗎?或許吧!當自己欲求不滿也好,當自己自尋煩惱也罷,突然我發現自己是個可悲的人,因為我不懂得,快樂竟然是那麼簡單。

  時間是晚上的三點四十分,我在5F號房。

  隔壁傳來一陣鋼琴聲,輕輕的,帶著一絲的哀傷,那不是音樂CD,因為聲音時明時斷,那是一首沒聽過的歌,我只聽懂了幾句歌詞。

  §第二章

  (1)

  耶誕節,是白色的,
  你吻我,我不快樂。
  就今天,你說再見,
  懷裡殘留你的溫柔,而你走遠。

  如果這真是一首歌,我想寫這首歌的人,也不快樂吧。

  ※快樂,一直在悲傷旁邊。

  大二下學期,系上傳來一個消息:系籃球隊裡有兩個三年級的學長慘遭三二(三分之二的學分不及格),被退學了,他們需要幾位元新血加入。

  不需要懷疑,皓廷當然,也絕對是他們的第一人選,所以剛開學的那一陣子,系隊的學長時常來找他,威脅是沒有,利誘的方法卻層出不窮,吃的從披薩、雞排、章魚小丸子,玩的到六福村的折價券、錢櫃唱歌不用錢,實用的課堂筆記更讓皓廷的桌上活像是個小型法學的圖書館。

  「真不知道學長們給我這麼多筆記要幹嘛,系上有在賣共筆(備註)啊。」

  「這樣你就不需要花錢買啦,學長們對你真好。」

  阿居很羡慕地說著。但我很清楚地看見皓廷有多麼不想到系隊去。

  我跟阿居也覺得奇怪,皓廷不想去,學長們為什麼要這麼死巴著他不放?

  後來我們才知道,系隊隊長,也就是我們大三的學長,對系隊有很深的歸屬感,對贏球有更深的企圖。所以皓廷之於他們,就像是諸葛亮之于劉備,三顧茅廬不成,四顧五顧六顧也一定要顧著。

  「我打籃球,是想為自己贏球,是為了自己快樂,我不想為某個特定的隊伍打球。但是學長們又那麼……」皓廷很懊惱地說著,他在自己的堅持與學長們的盛情之間,始終難以下一個決定。

  直到開學後的第三個禮拜,我跟皓廷、還有阿居,在籃球場上遇上了系隊隊長,而我們也是那天才知道他叫莊仁傑。

  他跟其它兩個系隊的學長,狠狠地修理了我們三個。皓廷在場上不斷進攻,雖然偶有突破,但大都被學長們防了下來。

  我們一共交手三場,如果以網球的術語來說,他們直落三把我們給做了。

  那天打得很辛苦,也很難過,我跟阿居瞭解系隊與皓廷之間的糾纏,但也是因為我們的球技不夠好,才拖累了皓廷。

  我想,那必定是皓廷開始打球以來最大的恥辱吧!雖然皓廷沒有說過,但我相信以他的球技,要連輸三場實在是一件難事。

  可是,輸球那一天晚上,本來約好一起吃飯的皓廷失約了。直到接近十一點,皓廷才滿身汗地回到宿舍裡。

  「十九場,每場打六分,我只贏了一次。」他抱著籃球,微笑地說著:「剛剛我跟學長一對一,他真的很厲害,我不得不佩服他,不但把我狠狠地慘電,還說了一句讓我最折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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