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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3

  從萌生殺意到計畫形成,中間隔了一段很長、很虛無的時間。我不斷供應林浩山大筆的金錢,而他果然深具野心分子的特質,在政界一路走紅。

  我想,若非出現了那個極偶然的巧合,我內心的殺意很可能永遠不會實行。這樣的巧合,是否意味著上天冥冥之中希望我能夠有所行動呢?

  我在美國讀書時,和我住在同一間宿舍的一個學長,他畢業之後也來當外科醫生,人也住本市。這個學長腦袋平庸,是個很典型的好好先生,既無知而且很敬佩優秀的人。所以我和他處得很好,也一直保持聯絡。

  這個巧合就是——他過世了。由於他自行開業,而我是他唯一的醫生朋友,於是受他家人之托,幫忙他診所的事務善後。我在其中發現了林浩山的病歷。

  我的腦海中第一個出現、並且縈繞不去的念頭,正是竄改他的病歷表,並把這份病歷轉到其他醫院去。林浩山以後會轉到那家醫院繼續看病,但他永遠不會發現自己的病歷被改了。

  套句陳小江使用的名詞,無頭屍體詭計的逆向操作,當時我最模糊的犯罪計畫就是如此。轉病歷表的方法很簡單,我打電話告訴林浩山的妻子,跟她說原來的醫生去世了,所以他的病歷表就轉到某某醫院去,以後看病可以去那一家;然後再打電話給那家醫院,告訴他們這裡有病人希望能轉診,要他們接手這份病歷。

  接下來我開始詳細規劃,設想謀殺案究竟要如何進行。花了一點時間,我找到了一個合乎條件的病人——杜裕忠。他是我曾經醫治過的精神病患,罹患精神分裂症,一直住在鳳山。他家對面的鄰居有房間出租,我以「林浩山」的名字租下來,便於監視他的生活。

  我很瞭解杜裕忠,因為他是我的病人。我打算策劃一樁瘋子殺人案,讓他變成命案的兇手。我戴上狗頭面具、穿上黑衣,在夜裡看著他、丟紙條對他說話,讓他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讓他相信我是幫助他的神。我就是他心中的幻影。

  我教導他魔法,給他迷幻藥,給他強力膠,讓他完全受我的控制;讓他愈來愈依賴我。這是為了日後謀殺計畫的準備。

  就在我即將準備妥當之際,林浩山突然告訴我一件讓我意想不到的事。

  ——我要離開本地。

  ——我發現我靠錯人了,市長根本靠不住。再投資下去,我會毀了自己的前途。我不玩了。

  ——我想策劃一件綁架案,從朱作明那裡敲一千萬,再到外國去重新開始。

  ——當然,這需要你的幫忙。而且我到外國去人生地不熟的,還得靠你來養我呢。他的綁架計畫聽起來真是異常邪惡,讓我幾乎作嘔欲吐。

  ——我在美國做生意時有個留學生朋友,叫劉公啟,你可能有見過他幾次,不過他早就死了。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有一次我們去偷屍體,不慎被人發現,那人開槍示警,卻不小心擊中劉公啟,結果就把他打死了。由於他身上完全沒有任何證明身分的東西,被當成無名屍處理掉了。學校那邊完全不知道此事,最後被認為失蹤。

  ——劉公啟,就是Jack。

  Jack……Jack!那不正是賣給我大腦的商人嗎?我一直以為他是泰國人!

  ——Jack為了討生活才去偷東西,應該也無可厚非吧?他又不像你獎學金領那麼多。綁架案的計畫是這樣的,Jack在臺灣有個女兒,我早就追蹤注意很久了,這可以好好利用喔!我是想和你討論討論,看看是不是能想個主意,向朱作明搶到一千萬、Jack變成搶匪、而我永遠失蹤?

  於是,我們共同設計了這個假綁架案——瘋子杜裕忠沉迷魔法,使劉公啟復活並綁架林浩山的「私生女」勒索兩千萬,其中一千萬是朱作明的,另外一千萬則由我出。按照原定的計畫,林浩山最後會失蹤,杜裕忠會因為魔法祭典的妄想症發作之餘犯下重罪,而被抓進看護病房裡。

  林浩山根本沒有私生女。但他說他能找到願意冒充他私生女的女孩,我想那就是願意在照片上拍照的女孩。我沒有見過那個女孩,而我認為那女孩是他的小情婦,甚至,在他拍完照片以後,就偷偷將那女孩殺了。林浩山只想一個人逃出國,我知道他就是那樣的人。

  首先,由林浩山出面告知蘇艾惠她父親即將回國的消息,給蘇艾惠一點錢,製造劉公啟未死的假像。錢當然由我出。另外,林浩山做得很過火,為了引起他妻子的懷疑,他不斷暗示自己有私生女的事情。林妻是個善妒卻十分壓抑的女性。他就是看准她這一點,算定她一定會去找偵探社。

  他說這叫做故布疑陣。讓警方多花點力氣去查這件事,他們才會確信劉公啟沒有死,而且回國了。

  至於我和杜裕忠,則加緊練習「天網」以及「鬼輪魔舞」,以求到時可以完美演出。在林浩山的計畫中,我負責戴上面具,喬裝復活的劉公啟。只不過,林浩山永遠不知道,他的計畫被我改了。

  到了去年十一月八日那天晚上。我和林浩山兩人分頭進行最後的準備工作。我去接杜裕忠,他到公司去,打發大樓管理員,關掉大樓的監視錄影系統,並將自己的辦公室佈置得像一個魔法祭壇。在朱作明抵達公司之前,他完成這些工作,一直躲在辦公室裡。

  我則偷偷實行計畫不為林所知的另外一個部分。我偷偷潛入他家,到他的房裡將他的指紋擦拭乾淨,留下自己的。他的太大與小孩都睡得很早,而且他們夫妻之間感情很不好,我不會被發現。我很早就設法取得林家的家門鑰匙了。

  以「天網」接到杜裕忠後,我給他服下大量藥物,讓他一直處於神智不清、充滿幻覺的精神狀態。

  零點整,我和杜裕忠侵入耀勝食品公司,用木棒敲擊朱作明,將他捆綁。而後兩人跳著「鬼輪魔舞」,我自己可以不跳旋轉的動作,讓杜裕忠跳,讓他喪失平衡感。

  跳完舞後,我將杜裕忠帶到對面去,林浩山已等在那裡,我們把杜釘入木箱中。林準備妥當,戴上狗頭面具穿上黑衣,我們拖著九個木箱,再度進入朱作明的辦公室。

  接著我們到辦公室外,林浩山再度換裝,扮成被害人,我以麻繩捆綁他。

  當然,林不可能讓我真的綁緊他,那些繩索只是做個樣子。至於黑布,則是我提議的。

  「你想想看,朱作明被我打了以後,頭上留下一大塊瘀血,可是你呢?就算你聲音裝得再虛弱,只要你臉上沒有被折磨過的樣子,朱作明看了必定會識破。雖然可以現在讓你頭上留下一些傷,但是,我們拿到錢以後,你就要上飛機了,如果臉上有傷,會很容易被記住。」

  到今天回想起來,我真的很久、很久沒有遇到這麼困難的事情了。執行一件如此龐大、如此複雜的犯罪,只是為了殺死一個卑鄙、毫無價值的小人,殺人還真不是容易的事。這是我殺了林浩山以後,感觸最深的地方。

  不過,為了讓人類對精細緻密的腦部、對錯綜複雜精神醫學有更上層的瞭解,我殺了一個人又算得了什麼呢?這不過是知識躍進的第一步而已。

  ……不,應該說整個世界,居然無法瞭解我的苦心,我只能說絕大多數的人類還是低等動物。我感到十分遺憾。

  4

  我的腦海中一直浮現著陳小江演說完他的推理,將我定罪之後的表情。

  那段記憶,至今歷歷在目。

  當時,他早就出院一段時間了。沒有人知道他出院以後能有什麼去處,這也不關醫生的事。他只是我眾多病人之中病情輕微、無須在意的一個。除了他妄想症的特徵相當奇妙——居然跟推理小說有關——之外,我不覺得他跟常人有任何差異。

  與其說陳小江罹患了推理小說妄想症,不如說他是個密室症候群。無論如何,他就是非待在醫院的病房裡不可,猶如嬰兒安臥在母親的懷抱裡一般。真不曉得,他的那些住院費是怎麼來的。

  不,其實我是在意的。只是我不肯承認……

  因為他堅持,他是名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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