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港臺作品 > 寄住在貝殼裡的海 | 上頁 下頁
一四


  關上包廂門,他沒有把我趕出去也沒理會我,自顧自地走回座位上一個人注視著螢幕悶不吭聲,也許是氣我破他唱歌的興致,搞不好還會因此惹上麻煩。事後,我輕輕地扒開廁所門,本想鞠個躬馬上就走的,但手握著門把手悄悄回頭注視這個不多話的男孩許久之後,把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腳又不聽使喚地走到桌邊對著他說:「謝謝你喔,你的拳頭好厲害!」還白癡地學他揮拳的樣子。

  燈光一開始便已經被轉得昏暗,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樣,揉揉雙眼,總覺得他長得很面熟。這時,酷酷不說話的802男孩把桌上的紅茶遞給我,再拍拍旁邊的沙發要我坐下。

  愣愣地接過紅茶,感覺像在上演獨角戲似的訕訕笑著坐下。我看他沒有拿麥克風又不說話也不跳舞,現在還莫名地思索了起來。他先是側頭端看了我好一會兒,不久便拿起放在後邊口袋的原了筆再抽起桌上的小紙巾,然後整個人很認真地俯上前去寫字。寫畢遞給我,壓根兒都沒想到接下來這一刻我的驚嘆號足以讓整個我櫃垮掉。

  昏暗的燈光,我低頭認真端看男孩的紙條,上頭娟秀的字跡寫著:「頭上的傷好多了嗎?」猛一抬頭看見男孩微向一笑,我大聲叫出來,差一點就岔了氣:「啊啊啊啊——,你、你、你是海天啊!騙人!」海天怎麼可能出現在臺北?他不是在苗栗外埔嗎?一個純樸的與世無爭的漁家少年啊!不行,這要不是我喝醉就是出現靈異現象了!

  也許是太過震驚了,我激動地一把捧住男孩的臉湊上前去看了許久,想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海在?他沒抵抗地用那一雙清澈的雙眼毫不避諱地看著我,突然我覺得自己失去控制,臉一陣紅,天啊!我在幹什麼啊?上次跟他見面也沒跟他這麼要好?撇開他攙扶受傷的我去雜貨店路程感,老實說,我們之間也總是有隔著誠哥和蔓蔓兩人以上的距離,一想到這便失了神似的猛把他推到沙發的另一邊,還好燈光很暗看不見臉紅,要不然一定糗死。

  海天緩緩撐起身子撫著自己前額垂下來的頭髮,雖然嘴角微揚卻似乎也不指望我會回答什麼,他一定是覺得跟我有代溝吧。把紙巾翻過反面,我俯上前去認真地寫道:「我的頭好多了,謝謝。」寫畢推到他的眼前,他看了看之後還是微笑一下,沒有再給我任何回應。

  安靜是天生的,一以深邃的眼睛盯著螢幕畫面裡流得動感的歌舞,他似乎有他自己的節奏感,天生的韻律感嗎?我不知道。好奇怪,整個錢櫃仿佛靜默了起來,我看著海天有一種特別的舒服,人造棉人造棉海風吹拂到耳邊的滋味,即使是身處於喧鬧嘈雜的臺北不夜城也沒關係,一點都不會影響他獨樹一幟的作風。

  感覺特別歸特別,我心底的疑問實在太多,不問不行。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怎麼來的?為什麼要來?於是,我再拿一張小紙巾用力地寫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往海天眼前遞去,原本倚靠著沙發的他盾到我的紙條便拿起來看了看,臉上的表情不是太多,只是淡淡地笑了,隨即拿起筆往上頭寫著:「我迷路了。」從苗栗迷路到臺北,當我是3歲小孩嗎?不想念的模樣讓他突然笑開了,他把身子挪前一步在紙巾上寫道:「騙人的。」呦,這傢伙還會開人家玩笑啊?我一直以為他是個自閉又不敬言笑的人,沒想到他也有開朗調皮的一面。

  最後,他還是沒有解釋來臺北或是來錢櫃的目的,不過算了,好奇心太強是很危險的。在還無法確切瞭解到海天的個性之前,我不想破壞剛建立起的友誼。他的玩笑,他的笑容,甚至是遞給我的小紙條,也許是我們成為朋友的開始吧。歪頭想了好一會兒,即使我現在失聲笑出來也不會被發現。

  人一旦有了喜好、有了想要追求的國度,會開始厭倦一直以來毫無目標的無序生活。要我將這一層懷疑轉變成覺悟的契機之始,便莫名地聽見細細的海潮聲不停地往我耳邊傳來。莫名其妙地揮不去的潮汐迴旋在我的腦海中,悠悠地,柔柔地,我似乎看見有顆心遺落在沙灘上和卷貝並放在一起,享受著清涼水氣,有沒有人能夠告訴我,該怎麼整理現在一身被打亂的都市氣息?

  陣痛期開始的焦慮足以摧毀最脆弱的心靈,撫著左邊胸口的空蕩蕩不想被察覺,海天一貫不太放縱的微笑領著我的苦笑一來一去,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只有我知道,所有的掙扎和不安一點一滴地漸漸消失了。

  也許,海天能告訴我答案,以不說話的方式。

  「嗵—嗵—」包廂門傳來平穩的敲門聲音。海在是聽不到聲音的,服務生不是早就知道了?該不會是剛才的噁心男拉人來打架的吧?海天見我往門口看去,也知道有人在敲門,很少把情緒掛上臉的他仍舊是面不改色的鎮定表情,看看手腕上的表,接著一個起身往門口起去。我來不及寫紙條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唇語,一把拍住他的肩膀想叫他要小心,誰知道他若無其事地回頭報以淺笑,一點防備心也沒有。

  「嗯?怎麼躺了一個啊?」聲音從門縫傳來,本來用力雙手同時護住耳朵和臉頰準備要接招的,門一開,我抬頭眯著眼竟然看到誠哥站在門口。

  時空被轉頻道了,上一秒802包廂充斥著KTV原來就揮不去的煙酒味,而這一秒卻飄來一陣陣淡淡的鹹海味道。

  男孩向我露出一抹笑容,接著便低頭攤天我的掌心,把一連串的號碼寫在我的掌心上。癢癢的,莫名其妙的,他一邊寫著,我則一臉不可思議地回頭看歪妹他們,當然他們一個個也瞠目結舌地向我豎起大拇指。怪了!我最近怎麼老覺得遇上的春都很面熟,這個人也是,只是任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城市裡最能吸引我的就是早餐,特別是3、4點鐘的永和豆漿。魚肚白的天空配上豆漿油條是一件令我能夠興奮的事情,濃厚的滋味盤旋,雖不知道那裡蘊含著多少情愫來調配口味,但這種濃濃的感覺湧上來,我的雙腳就不自覺地躍不已。這是我特別感興趣的時刻。真的,雖然我大部分的時候都在喧鬧之中人云亦云,但自己最清楚的是,只有最原始的那一份單純可以接近我。

  「兒?吃什麼?」誠哥遞給我空盤子。「油條配豆漿。」我向來最愛的搭配。我和海天、誠哥三人離開錢櫃之後,便在復興南路上找了一家永和豆漿吃早餐,時間已經是淩晨4點多了,滿肚子的疑惑並沒有在當下立即被講座到於海天一進豆漿店便坐在位子上沒動也沒點東西,我回頭看他像在發呆或想事情。誠哥幫我點好之後,回頭微笑說:「海天他愛吃小籠包配冰豆漿,其他食物都沒見他看過一眼。」點畢,我們回到餐桌邊坐下。

  「對了,你怎麼會一個人去唱歌」?誠哥把夥計剛送來的小籠包推到海天面前。海天點道謝,然後自閉地拆開衛生筷,那種自顧自的做法總讓人有錯覺。「我是和朋友一塊去的。那你和海天呢?」我邊想邊說,事實上帶一個不會說話也聽不見的男生去唱KTV的確不合情理。「我一直都待在學校的研究室,時間差不多才來找海天的。」誠哥說話的神情很平常,一點異樣也沒有。突然間,我發現自己不該再繼續問下去。

  沒得到想聽見和答案,卻竟也沒有被欺瞞的感覺,反而有一種看到事實呈現的坦然。望著海天和誠哥用他們之間才懂得語言溝通,竟莫名羡慕起他們之間那個一來一往、比劃著交流的世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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