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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遊(6)


  雷貝嘉嘴一撇,顴骨格外突起:

  「哼,誰希罕他!」

  「你不希罕,自有大把人希罕哩!顧影香投資了大把心血、金錢調理他,好不容易這下捧出了名,她當然不肯放過。只是現在包圍梁辛的女孩,一個個年紀輕得可以做她的女兒。依我看,顧影香連覺也睡不安穩呢!」

  「那,梁辛,他當初怎麼會肯?」

  「唉喲,雷貝嘉,求求你,別跟我來這一套了。咦,你的伊恩呢?」

  他和顧影香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孟妮卡不懷好意地:

  「依我看,他也被顧影香拐走了哩!」

  孟妮卡的笑痕加深:「雷貝嘉,還不趕快去,找那萬人迷要人去!」

  雷貝嘉在賓客已經稀疏了許多的人群中搜尋。酒會已近尾聲,托著銀盤的侍者,在空曠的許多的會場無精打采地打轉。紅餐布上的點心,原本刻意拼排的圖案支離破碎地躺了一桌。奶油雕成的古典美女,彎彎的眉眼早已笑糊成一片。連腳下淺灰藍的嶄新地毯,被踩了一個晚上,也已是奄奄一息。

  總督暨夫人早已離去,雷貝嘉在剩下的賓客中,追尋不獲伊恩的蹤跡。居然連說一聲都沒有,就這樣不告而別了。雷貝嘉牽牽嘴角,飲盡了杯中殘存的、已經不冒泡的香檳。伊恩一定又回到巴丙頓道的家,把自己關在房裡。斜躺在從舊傢俱店買回來的那張鴉片煙床上喝酒,任由路易·阿姆斯壯如泣如訴的爵士小喇叭淹沒他,整個人浸泡在酒精裡,一路往下沉,直到毫無知覺為止。

  最後一次和伊恩在一起,是在看完義大利新銳導演貝托魯奇的早期作品:《一九〇〇年》,三個小時的長片,對法西斯暴力的揭露,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那天晚上,伊恩一反常態,過分熱烈地試著要她,任憑雷貝嘉怎樣愛撫,都沒有成功,弄得伊恩最後不得不灰心地放開她。

  雷貝嘉要求留下來陪他,伊恩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說自己想靜一靜,也不管夜多深,近乎強迫地把雷貝嘉推到門外去……

  自此,伊恩把她擋在門外。

  雷貝嘉走出貴賓廳,緣著梯階,一步步踏上去,站了兩個多鐘頭的腿,畢竟很是疲乏了。酒店的大廳遝然無人,乳白色大理石噴泉,兀自靜靜地噴著水。

  大門外廓下,幾個外國男女立著等車,雷貝嘉一眼認出伊恩的背影,不顧一切跑了上去。

  「伊恩,等等我……」

  一輛銀灰色的卡特力克正好駛了過來,為首一個女人先鑽入車內,從裡頭伸出手來把伊恩拉了進去。

  車門「砰」一聲關上,雷國嘉的心差點被震碎了。車子裡那一頭火紅的頭髮,頃刻間消失在廊下一片燦然裡。

  過海的計程車排了長龍等著接客。雷貝嘉猶豫了一下,拎著裙擺,越過那一排車隊。轉角就是香格里拉酒店,她寧願到那邊截計程車過海。

  颱風剛過後的驟雨,不留情地向她狂掃過來,打濕了腳下的銀鞋。雷貝嘉並不覺得疼惜,頂著雨小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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