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野狼嘷月 | 上頁 下頁
三七


  唐順在這方面,敏感得像驚弓之鳥,他堅決主張採取閉關自守的方式。必要時,放棄客廳的共用權利,關起房門,躲在自己那間屋子裡,儘量不和他們接觸。而麗玉認為這不是妥當的方法,人與人愈是不接近,不相處,愈容易產生誤會和隔閡,除非相處過,實在處不來再說。兩人意見不同,唐順自然聽從太太的話,採取門戶開放方式,希望兩家能處得水乳交融。

  很快的,他和麗玉就發現他們的想法太天真了。

  房東先生日夜在外面忙應酬,房東太太是個牌迷,整天沉溺在四方城裡。有時候在客廳裡築城,鏖戰通宵;有時接到牌友召喚的電話,出門湊搭子。臨走托囑麗玉,幫她照顧孩子。

  「多幫點忙,唐太太。我們家的阿美,年輕不懂事,孩子托給她,我總不放心,人一上牌桌,非要專心不可,俗說:心不定,錢沒命,無怪我總是輸。」

  麗玉開始心軟,點頭一答應,兩個小傢伙就像牛皮糖似的黏上了。吃飯找阿姨,洗澡找阿姨,問功課找阿姨,連睡覺也要找阿姨哄著睡。下女阿美應該做的,全移到麗玉身上來,阿美卻樂得去串門子,或是蹺著腿,笑瞇瞇的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麗玉的身體原就單薄,白天上整天班,晚上還得淘神房東的兒女,累得呵欠連天的 只是捶腰。

  唐順心疼太太,看著實在不象話了,忍不住說:

  「麗玉,虧得你有這種耐性?我們租他們的房子,並沒少出一毛錢房租,那個肥婆子整天坐牌桌,把她自己的兒女都放著不管,你替她照管,算是哪一門?你又不是她家的傭人。」

  「是啊,」麗玉苦笑說:「我原以為她只是偶然出門的,誰知她經常不在家?!那兩個孩子也蠻可憐的。你也不用生氣,唐順,人說:吃虧人常在;你若不忍氣,又得要東奔西跑的找房子了。」

  「哼,我倒寧願跑脫鞋底,另外去找房子!」

  原定的房租契約言明六個月,在唐順一氣之下,僅住三個月就結束了。那位房東先生倒還客氣,沒說什麼難聽的話,胖太太可是氣沖牛斗,理直氣壯的扣去一部分押租錢,又埋怨他們把好好的牆壁,釘了五六隻釘子。

  第三個窩巢找得偏遠些,上下班搭車要多轉一次。房子近山麓,是一幢磚造紅瓦頂的古老平房,單門獨戶。前面有個兩坪多的水泥小院子,陰陰濕濕的生著一片綠苔,牆角上,放有一隻破鋁桶,桶裡填泥,植著一株不知是哪一任房客遺棄了的玫瑰,憔悴無花,有一半葉子都萎黃了,葉面上佈滿深褐色的蟲斑。

  「你說是不是?麗玉,只要不跟房東合住就是好的。」

  麗玉當然喜歡這棟看上去很不顯眼的小屋,她說她更喜歡這小小的院子,院子裡的青苔,甚至於那株被人遺棄的玫瑰。

  「真的,」她說:「這房子,像一首小詩一樣的美,好幽靜、好安謐。」

  「周圍的環境差了一點。」唐順說:「但也沒有關係,這一回,我們可以閉關自守了。」

  麗玉也知道周圍環境差些,郊區克難房舍的住戶,一般仍缺少都市生活觀念。在家宅裡飼雞的也有;養鴨的也有;橫著巷子晾衣服,竟把女褲晾在正當中,讓來往的行人受一受胯下之辱;死老鼠用火鉗夾著,朝水溝一扔;至於隨地吐痰和便溺,更是家常便飯。但那些總是在門外,比在同一屋頂下隔了一層,她無法講究那麼多了。

  房子本身在出租時剛剛修整過,牆壁粉刷得白亮亮的,天花板雖是竹架和紙糊的,卻也糊得很平整,看上去別有一份光鮮的新氣。人說:室雅何須大?這一房一廳外帶廁廚的小室,可算很理想了。

  小夫妻倆像鳥雀似的,為這個新的居處忙碌著。唐順買了幾盆盆景和那株玫瑰做伴。麗玉忙著自己縫製窗簾。他們的傢俱經過三次搬家的折騰,有的斷了腿,有的脫了漆,唐順不得不圍起圍裙,權充木工和油漆匠,把那些破損的傢俱重加整補。這兩個人滿心都是詩情畫意的夢想,越忙越覺得甜蜜。

  當他們把這房子整理得自認為滿意的時刻,雨季來臨了,連綿的陰雨使屋頂漏水,紙糊的天花板上,映出多處逐漸擴大的水跡,很快的,它們便蝕落下來,變成黑黑的空洞。單磚牆壁也滲了水,使白粉剝脫,露出黴綠的斑痕。而雨仍不停息,水滴落在傢俱上淅瀝有聲,兩個人不得不用臉盆、鋁鍋來接漏水。唐順這才恍然大悟的埋怨說:

  「這個房東太不老實了,他是存心欺騙,把這棟漏雨的破屋表面上粉刷一新,騙我們簽了租約,如今外面落大雨,屋裡落小雨,怎麼能住?明天我非要找他算帳不可!看他有什麼話講?!」

  「不要空發脾氣了,唐順。」麗玉說:「房子漏了,告訴房東,請他找人來修理就行了。剛搬來,難道又要搬走?」

  「如果修不好怎麼辦呢?我們花了房租錢,卻要住這種漏屋,世上竟有這種怪事?」

  「嗨!」麗玉沉沉的歎了一口氣:「除非哪一天,我們聚夠了錢,自己買一幢小屋,要不然,不論搬到哪裡,這種氣還會受下去的。」

  「當然,我們要設法買房子。」唐順說:「但那總是以後的事,我們不能住在漏屋裡等到那一天呀!」

  為了請房東修理房子,唐順跑了好幾趟,房東滿口答應,等到天一放晴,立刻就找工人修理。好不容易等到天放晴了,來了個十多歲的小工,調了些水泥爬上屋,這邊抹一抹,那邊糊一糊,暫時把大漏給止住了。小雨過後,接著刮颱風,房子反而漏得比沒修前更凶,詩情畫意都被雨給淋濕了,最後仍然又是搬家了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