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啼明鳥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砸燈就為了這樣,燈熄了,情侶們……」

  他以為砸燈這件事,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偏偏美倩不知道,她真是個單純的女孩子。有時候,一個女孩子太單純了,確實也夠麻煩,現在就是如此。兩人面對面,他該怎樣解釋砸燈的事呢?

  「砸燈是……是,你真的不知道?」他終於很痛苦的說:「嗨,怎麼講呢?」

  「你要是不便講,就算了,」美倩笑說:「瞧你口吃的樣子。我們朝回走罷。」

  美倩站起身,理理她的裙子,她走到夕陽大道的水泥路面上,南森才跟著走,離她有著一段足可使他冷靜的距離。

  奇怪的是剛剛怎會突興這種強烈的渴望呢?美倩假如不及時離開那幽僻的地方,他真不敢擔保會發生什麼?他一度希望發生什麼,但什麼也沒發生,他忘其所以的嘆息著說:

  「我現在連砸燈的勇氣全沒有,真是名符其實的哈老哥了!」

  美倩突然停住腳,傻楞楞的回望著他:

  「哈老哥,你真是把我給搞糊塗了!砸燈一定有什麼典故,為什麼又吞吞吐吐的不對我說?」

  「當然,一個很難講的典故,……哈哈。」

  美倩要聽這個典故,便掏出手帕,放在文學院前的石階上,坐了下來,南森在她面前踱動著。

  「晚上文學院這一帶好靜,滿耳都是蟲聲。」她說。

  「這裡是……是情侶們的世界,你沒注意到?」南森說:「燈光雖美,畢竟太亮了,因此……」

  美倩低下頭,捏著裙角說:

  「那,那我們還是回到林蔭大道上去罷,不要打擾別人了。」她說得很自然,顯然並沒窺破他剛剛內心懷有的一剎那的秘密。

  南森只好跟著她走,忍不住的把眉珍的事全都告訴了美倩。

  「你怎不早跟我說呢?」她說:「難怪這些日子,你總失神落魄的,顯得很沮喪。」

  「早說跟晚說都是一樣。」他說:「有什麼不同呢?」

  「多個朋友瞭解你,總是好的。」她認真的說:「別太難受,南森。」

  「也沒什麼,我只是太覺意外了!」他說:「五六年的好朋友,她結婚也不告訴我一聲,連禮都沒法送。」

  「奇怪!」她說:「你跟眉珍真的只是好朋友?——像我們一樣?」

  她這一問,惹出南森的牢騷來,發洩的說:

  「我這個人,跟誰都只有做朋友的份,也許我的人緣太好了!哈哈。」

  「你笑得好難聽,」美倩說:「是不是眉珍不瞭解你?過去就讓它過去罷。」

  「誰都不瞭解我,我喜歡的女孩子都不瞭解我。」他說:「說也沒有用的,反正我沒有福氣。」

  「你當真也宿命起來了?」美倩望了他一眼:「何必這樣想,你還想找不到女朋友?……宿舍裡有好些女孩子,都說哈老哥很吸引人呢。」

  「不。」他說:「我不夠高,也沒有勇氣,再說,我喜歡的人,已經屬於別人了,還是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守著我的孤獨罷。」

  美倩一時並沒會意南森這話是指著她說的,南森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勇氣這樣說?兩人在岔路口告別後,南森倒像是發炎的瘡,把膿給擠光了,有一種空虛的輕快感。美倩卻不寧靜起來,為她付出的關心沒有效用而惆悵著。

  期中考試後,南森接到亨德教授的來信,他提到工作營許許多多同學的名字,逐一問候他們,同時檢附了一些其它國家工作營的服務資料,供給參考。他掛念著大度山頂的那幾個村落,說是希望能為他們砌一條永久性的混凝土排水溝,使污水暢流,蚊蚋無法寄生繁殖,……一個早已退休回國的老人,在萬里之外,還為這些小事關懷掛念著,戴上老花眼鏡,用他顫索的手,密密的寫了三四張信紙,把他的情感和心意,向大度山的年輕人傳遞,南森被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老蘇提議把來信張貼到海報欄,號召同學擴大服務,同時向校方簽請支援七十包水泥。

  「我們把這條排水溝做好,拍攝彩色照片,寄給亨德教授去看。」老蘇說:「讓國外也瞭解一下,自由中國學府裡的青年,不光是百無一用的書生,我們對於社會,是有幫助,有影響的。」

  「七十包水泥數目太大,」賀說:「不知道學校肯不肯如數支持?」

  「那你就把東海看扁了!」老蘇說:「把來信簽呈給校長看,莫說七十包水泥,七百包,校方都願意出。問題是七百包水泥的大工程,我們做不了,即使七十包水泥的排水溝,我們也得利用三四個禮拜天,分批的修建。」

  「我去號召K.P,」南森說:「做做工,也好為入營受訓做準備,暑假要上成功嶺,免得那時候叫太陽曬脫一層皮。」

  「我跟老賀去看地形,定計劃,」老蘇說:「拉兩個建築系的老幾,把草圖畫出來,——包管比衙門裡辦事效率高。」

  南森跑去找美倩和大娃娃,把這事說了,女生都樂意全力支持,不但選出幾組人來包辦K.P,而且還參加實際工作;七十包水泥,校方立刻批准支援,校長還關照說,假如不夠,可以再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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