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啼明鳥 | 上頁 下頁 | |
七四 | |
|
|
「應該說是靈魂的宵夜。」老高說, 「我不瞭解,為什麼山地籍的青年人宗教感這樣的濃烈?」南森拾起他們剛剛談論過的話題說:「這兒入學的學生,聽說以山地籍的居多。」 「怎樣?你懷疑他們的傳教能力嗎?」 「我又不是教會裡的執事,有什麼理由過問這些事情?我是在想,他們怎樣能從原始的,多神的,甚至臉上刺青的山地文化習俗裡跳出來,接受全然不同的基督的教義?宗教教育在本質上也是一種教育,單從這方面看,它是有力的,成功的,可以作為社會教育和學校教育的重要參考的。」 「乖乖,完全是教育考察團代表的口吻!」 「你弄岔了,老高。——我們的那些某某考察團是從來不考慮這類問題的,他們只是借機會來一次公費觀光旅行。」 「那也許因為教會比較有耐心的關係,教育是需要有耐心的。當然,基督教義的本身具有某種程度的感化力量也是事實。」雷說。 「你們所看的角度太窄了。」老高說:「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基督教會在都市里每況愈下,影響力越變越弱。每個教會,不是養一批新的迷信者,就是養一批甜嘴黑心的法利賽!它不得不朝鄉下——文化較為低落的地方發展,使用老一套的方法,做出一點成績來,以掩飾傳教人員的無能和懶散。」 「但他們總算很有耐心的在做,是不是?」雷說。 「有時候,人為了保持飯碗,也會產生耐心的。」老高幽默說:「看起來,耐心這玩意並不稀奇……如果明天以後,有機會座談宗教問題,我會說出我內心的感覺,拋開偏見,我要說:基督教在當代一群基督敗兵的手上式微了!我不是指它的教義,而是指教會的無能,無能到 只會製造迷信,根本缺乏深入闡釋教義的能力。」 「教會存在,是為了說服一個老高嗎?」南森說:「傳教也要大眾化不是?」 「壞就壞在這個大眾化上面。」老高說:「傳教大眾化,文學大眾化,藝術也來它一個大眾化!……什麼樣的大呢?文盲?獵頭族?食人的非洲土著?總要有個一定的程度罷?宗教大眾化的結果,簡直淪為社教司下面的一部份了,我承認它確有些功能,——減少這社會的犯罪和自殺。因為在這方面,教徒的確比非教徒容易自製一點,很多傳教士也常拿來自誇呢!」 又是一個談不出結論的問題,南森打了一個呵欠。 在東海這一年來,他覺得他常常會從生活感受裡引發一個微小的問題,作為同學之間的談論資料。每一次,談論的形式都會演變成爭執、辯論、抬杠或者是劍拔弩張的爭吵。這是生活教育的一部份,從社會談到文化,從生命的開初討論到死亡問題,……談論的範圍是廣遠的,遠超過彼此知識的極限,其中只有一點被認為是彼此相同之點,那就是他們都愛生存。 生活的教育?該算是的;像這一回的談論罷,如果不來工作營,就不會觸發出這種思緒來。生存,恍惚像一隻在雪野上滾動的核,滾著,黏著。生命的成長,好像是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了。在這樣不停的滾動中, 只有兩個是例外,一個是老蘇,他總是抱著樂天的態度,以不變應萬變,什麼都是哈哈哈。另一個是美倩,她始終保有她自己的清明世界——愛的世界。 而他自己,是大而駁雜的。 入睡的時刻,他還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頭一天早晨的集會上,亨德教授把這次工作營的工作計畫,詳細的作了一番說明。教授用他一貫溫和的語調,說明這次活動的主旨,是讓同學們在輕鬆愉快的聚會中,參觀花蓮各項建設和若干山地的學校,幫助山野的居民們,改善他們的生活環境,更自由的展開靈性的探討……這些,都正是南森所需求的。 神學院的環境是幽甯美麗的;在山坡上遠眺,可以俯瞰花蓮有名的風景區——鯉魚潭,走下碧草遍佈的山坡,就可逍遙自在的在深幽的潭上划船。潭比碧潭寬廣得多,由於野曠的背景映襯,更顯出它的飄逸和靈秀來;對面是重重迭迭的山群,滾潑般的綠樹,直欲伸頭到潭心來飲水。每當下午自由活動的時候,同學們多半是去潭心划船,去親近那些野胡胡的風景。 南森在一兩天之內,就愛上這座深潭了。 那天去參觀山地的學校和村落回來,他原想邀約亨德教授去划船的,偏巧他下山有事去了,又想到去找美倩,誰知美倩也下山去了,最後,總算拖住了大娃娃。 「美倩去哪兒了?」他問話時,大娃娃眨著她睫毛長長的眼。 「她跟亨德教授一起走的,」她說:「聽說是去接她的一個朋友。」 她沒說是什麼朋友,南森卻敏感的猜想到那可能是陳。也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有一種渴欲看看那男孩子的念頭,在美倩沒帶他來之前,他只好等著。 不逢假日,外地來游潭的遊客很少,使整個鯉魚形的潭面顯得分外的清幽,夕陽欲沉未沉,風刮起潭裡片片波鱗,閃著玫瑰色的黃昏光彩。 好些女同學都不敢嘗試划船,坐在潭邊供遊客休憩的石椅上,幾個男同學在笨手笨腳的划船,濺起的水花都落在他們的頭上,他們的船不時的碰撞在一起,便引發出驚叫和笑鬧的聲音…… 「怎樣?你們都不下潭去划船?」南森跟那些女孩子說:「那邊的山群更美,應該過去看看的。」 「我們不敢。」一個女孩說。 「坐在船上,有什麼不敢?」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