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啼明鳥 | 上頁 下頁
六一


  「噯,南森,你沒有下山去?」

  美倩的聲音使南森嚇了一跳,門被推開了,美倩手裡抱著一迭文稿,很快的閃進來,靠牆站著。

  「你,你怎麼跑進來了呢?——這兒是女生的禁地呀!」南森說:「你該在樓下叫我的。」

  「我是來探險。」美倩說:「你快下樓罷,我找你有事情談,我在路口等你。」

  「好罷,我們一起走。」

  美倩卻不肯跟他一起走,她一溜煙跑下樓去了,他穿了鞋,鎖上門下樓去,在路口追上她說:

  「美倩,你下回千萬不要這樣跑到我的寢室來,你應該像我們等你們一樣,鍛煉點兒耐心。我們的雜誌要發下一期的稿?」

  「這只是一樁事,還有一樁更要緊的事,我拿不出主意,一定要先跟你商量,看你有什麼辦法。」

  「什麼要緊的事情呢?」

  「我們的寢室鬧小偷。」美倩說:「說起來怕死人的,昨夜晚,嚇得我們整夜沒敢睡覺。」

  南森點點頭,他相信這件事情極有發生的可能。大度山的周近林密人稀,非常荒涼遼闊,學校裡雖有校警,也不一定能夠照顧到整個的校區,黑夜裡,宵小趁機活動的傳聞也不止這一次了。

  「你們看見過那小偷嗎?」

  「看見過三回了。」美倩說:「頭一回是大娃娃發現的,天快落黑的時候,她看見女生宿舍背後的樹林裡,有一個穿著破白襯衫的陌生男人,叼著香煙,在那兒走來走去,她告訴我們時,那人已遁走了。第二回是理學院的一個女同學,她在走廊上望月亮,她把手肘放在水泥欄杆上,一放放到一雙從下面探來的手背上去了,她一嚇,放聲大叫,就聽咕咚一聲,那攀欄杆的手一松,小偷跳下去,跑掉了。第三回發生在昨夜,他跑進我們的寢室裡來了。」

  「他有那麼大的膽子?」

  「怎麼不?」美倩喘息的說:「一個寢室四個人,其餘三個女同學都睡著了,我躺在床上看報紙,就聽見門鎖發出輕輕的、窸窣的聲音,……我把報紙放下來,側過臉看一看門,門仍好端端的關著,沒有動靜,我以為那 只是風吹的,便又拾起報紙來看。這一回,門鎖又響了。我再看,手把兒在慢慢的朝下旋動,不是風,是人……當時我心裡想,是誰?這麼鬼鬼祟祟的嚇人?推門就推了罷,幹嘛這樣輕手輕腳像個賊似的?……想儘管這樣想,心裡卻沒想到『怕』字上,因為在我們宿舍裡,常有鄰室的同學過來串門子,有時來聊天,有時來借東西什麼的。我賭氣不睬它,又拾起報紙來看。這時候,一個人就開門溜進來了!」

  「是那個小偷?」南森說。

  「嗯,就是他。——我把報紙挪開一點,就看見一個穿著破白襯衫的男人,正站在我的床面前,兩眼直瞪著我,……他大約有卅多歲,三寸長的頭髮,根根朝上直豎著,他兩眼賊溜溜的看著我,還朝我笑……『你?你?……你是誰?!』我渾身打抖說。他笑得滿不在乎的樣子,歪著嘴角說:『我嗎?我——是——小偷,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南森聽了美倩的話,也不禁有些緊張起來,他打斷她的話頭,急切的問說:

  「你沒有叫喊嗎?」

  「我原想叫喊的,」美倩說:「可是當時心裡害怕極了,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鎖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我把頭和臉都蒙在被子裡去了。」

  南森開始沉默,他覺著美倩所說的不是一個故事,而是供出一項很嚴重的事實。在校區遼闊警力單薄的大度山下,如何防止宵小的活動,也是一個積極的課題——屬於社會學的活的課題。

  「後來他怎樣了?」他說。

  「他把我推一推說:『請朝裡邊睡睡,讓我坐下來歇歇腿!」……說著他真就坐了下來,掏出一支煙吸著,好像那張床是他的一樣。我把頭蒙在被裡等了好久,他才把那支煙吸完,又打我一下說:『對不起,我得拿點兒東西!』……我也不敢作聲,他東翻西揀的,拿著一隻箱子走了,他走後至少有十多分鐘,我才叫喊:『捉小偷啊!捉小偷啊!』等到把宿舍的同學吵醒,哪兒有小偷的影子?他已經不知跑到哪兒去啦……」

  「你們有沒有報告上去?」

  「報告是報告了,但後來我們才發現,那人根本沒有拿走什麼東西,他只是把甲寢室的東西放到乙寢室,把乙寢室的東西又放到丙寢室,……這使人懷疑他不是小偷,而是存心跟我們來開玩笑的……」

  「那麼,你算是受了一場虛驚了?」

  「還虛驚呢!」美倩白了他一眼說:「嚇得我一夜沒敢再闔眼,像生了一場病似的。我現在是要來問你,假如那個怪人,他再來搗亂,我們應該怎麼辦?」

  「也許我會出點力,幫助你們把這事弄清楚,」南森說:「我對這事很有些興趣,不過,這得等到夜晚再說,今天是星期天,度假還是要度的,你去過教堂了嗎?」

  「禮拜剛完,我就跑來了。」美倩說:「這期的雜誌要付印,我們得下山去印刷廠。稿子集齊了,等著選排,我看,你的假也度不成了。」

  「我們去卡門,一面聽音樂,一面選稿畫版樣。」南森說:「中午我們去吃麵條,假如工作早早做完,還可以順便看一場電影。我覺得你應該多看幾部希區考克的片子鍛煉緞煉膽量,免得見了小偷,喊都不敢喊。」

  美倩紅著臉打了他一下。

  南森和她一道兒搭車進城去,他本想告訴她,今天是他廿歲的生日,廿歲算是正式的成年了。家裡寄給他一筆數目不少的錢,意思是要他舉行一次小小的生日宴會,請一些投契的同學聚一聚。但他沒有聲張,甚至連同寢室的那些傢伙都不知道。今天跟美倩在一起,就不必再跟她講了,讓廿歲悄悄的度過罷。

  在卡門的樓上一角,他選了他習慣坐的靠牆角的那張桌子,盆景堆成的花山掩覆著,使那兒自成一個靜僻的小世界。他跟美倩叫了冷飲,就在那兒選揀合用的稿件。

  「小丘還在不在這兒?」南森問一個面孔陌生的侍者說:「我有好幾次沒看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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