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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你甭在窮扯淡了,」南森說:「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跟美倩,比老高跟小翠快得多,……多來迷,多來迷,你總不會是當局者迷罷!你是『走馬換將』,把眉珍給換下去了!」

  「你別忘記,美倩早訂了婚,算是名花有主。老蘇,這個敗害名譽的罪名,你可擔當不起呀!」

  「迷來多,少嚕蘇,」老蘇說:「訂了婚重新談戀愛,一點也不稀奇。」

  我真如老高他們所說的那樣,已經跟美倩在談戀愛了嗎?南森也曾反復的問過自己。說起來很奇怪,那種在一剎那間興起的感情並沒持續的撼動他,他跟美倩和眉珍同樣是好朋友,如果自己野性的力量是一匹馬,他想,眉珍該是一支鞭子,美倩呢?就算是一具絡頭;眉珍鞭策著他,儘量朝前賓士,而美倩卻使他平穩寧和,不會脫韁而去。正因為他這樣想過,所以才不避任何嫌疑,和美倩坦誠的交往下去。

  雜誌創刊了,南森曾把它分寄給許多他所敬慕的作家和藝術家,得到一致的好評。他不敢以內容自誇,因為大部份同學的作品,普遍缺乏廣大生活的支撐,但他和美倩都同樣的確信他們的態度是認真的,嚴肅的。

  這對於他們是一種試煉。

  南森看重這種朝向社會各方展射的試煉,遠超過若干死板的、了無生氣的課業。在這點上,他和老高的觀點非常接近,不過老高有一種恃才傲物的怪誕脾氣,他認為談談戀愛的收穫,也比聽那些瞌睡課要強得多。

  「老高,能不能替我們的刊物來一束哲學小品。」南森說:「老蘇已經寫了一篇『蒼蠅面和三毛考』,真是一篇氣得死胖子老王的奇文,你不能讓他專美。」

  「當然要寫,」老高說:「我要寫一連串的文章,題目全定妥了。」

  「什麼樣的題目?能不能讓我們預告一下?」

  「兔子和烏龜。」老高說:「這是我要寫的第一篇,保證貨真價實。」

  「誰是烏龜?」

  老高回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苦笑說:

  「當然是區區在下了!」

  「這種文章也能形而上嗎?」南森笑起來。

  「當然形而上。」老高發起他的怪論來說:「你想想罷,哈老哥,我們有什麼資格談腰帶以下的通俗戀愛?所謂戀愛、結婚、生子的人生三部曲?」

  「為什麼不能?」南森反駁說:「我們的生理和心理都很正常,而且是標準的男性。」

  「沒有人把你當成陰陽人看待。」老高說:「我談的問題,重點不在這裡,你要弄清楚,如果你還有點兒警覺性的話,你就別無選擇,只有做烏龜!」

  「我還是弄不懂你的意思。」

  「簡單得很!」老高說:「我們只有『慢慢的來』,到中年再談通俗戀愛,再談結婚,到鬍子變白,再談生兒子。」

  「這是重點嗎?」

  「應該很接近了。」老高這才分析說:「在我們的社會上,倒下去太多有才華、有志氣的年輕人,我們不談外在的因素,單就他們本身來說,就坑在通俗戀愛上!……這邊一畢業,那邊就進教堂,雲裡霧裡的,甜蜜吵鬧的小家庭,他們當然珍惜,——拋開兩三年的書本追來的。不要孩子不要孩子來了一個,不要孩子不要孩子又來了一個,月薪兩人合算不足三千,買不了幾罐勒吐精和SMA,房租、水電、服裝、煙茶……現實生活磨光了你當初的淩雲壯志,使你覺得:人不自私自利一點兒就生活不下去,當然,你那時整個的人,就陷下去啦!」

  「嘿嘿,我懂了!」南森說:「這是很多獨身主義者的王牌理由,不是你的創作。我問你,老高,既然戀愛會影響你的志氣和未來事業,你大可以原地立定,何必要硬充烏龜呢?」

  「正如你所說,我是人,而且是標準男性啊!」老高說:「腰帶以下,既然是荊棘叢叢,我只好追求腰帶以上的戀愛了!」

  「好別致的名詞,腰帶倒變成了楚河漢界。」

  「詩人羅門的創作,我借來用的。」

  「好罷,我替你這篇傑作定一個副題,叫『腰帶之上』,然後,把頸子伸得像長頸鹿,——等著你交稿。」

  說是這麼說了,而老高成天的時間,都賣給他的腰帶以上去了,根本沒寫出一個字來。南森跟老蘇訴苦,老蘇咧著嘴笑說:

  「什麼鬼腰帶以上,老高的心,早扣到小翠的腰帶上倒是真的,你要想聽他的故事,——應該說是笑話,你不妨去找大娃娃,她會說給你聽的。」

  當天下午,南森在福利社碰到大娃娃,剛一提這事,大娃娃就笑得前仰後合的說:

  「你最好去問小翠,全是她自己回寢室講出來的。」

  不過,她並沒真讓南森去問小翠,她自己就講了出來。據她說:老高追求小翠的方式是酸溜溜文謅謅的標準學士類型,完全不是他平時狂放怪誕的那一套。每回他去女生宿舍找小翠,小翠都故意讓他等,他竟然能打破東海歷年來等人時間最久的紀錄。

  「小翠出去看見他還在等,就跟他說:『對不起,老高,剛剛我在看小說,誰告訴我,說有人找我,我翻個身,就把它給忘了,直到看完一本書才想到,……害你久等了罷?』……」大娃娃一面說,一面忍不住發笑:「你知老高怎麼說?——他說:『沒關係,我正在研究卡夫卡,跟你一樣,我竟然忘記自己是在這兒等人的了!』」

  接著,她說起老高的約會。

  「他約小翠到奧柏林中心的方坪上坐著,小翠倚在方坪一角那棵小樹上,老高坐在對面的臺階上,兩個人就那樣坐著,只是坐著,坐得小翠有些一頭霧水,她故意不講話,單看老高開不開口。」

  「有趣極了,」南森說:「老高開口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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