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路客與刀客 | 上頁 下頁 | |
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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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酒!好酒!二大爺。咱們幾個醉了一整天,如今還有些暈頭轉向的呢。』 『今晚上,你們可不能再喝成那樣兒了!』二大爺說:『昨夜晚,你們喝得渾身軟不溜丟的,兩個滑掉在我的驢背囊裡,一個抓著驢頸子兩面打晃,差點兒摜下去,叫驢蹄子踢得亂滾球……渾蛋渾身發硬,我沒辦法抱他,只好把他捆捆橫放在驢背上,驢走一步,他顛一顛,一高一低,像蹺蹺板兒似的……』 『咱們都給忘了!』斜眼鬼說。 『只知道醒後困在草稞裡,醉成一窩泥鰍!』歪鼻子鬼說:『吱牙鬼老大的手腕腳脖子,都叫麻繩捆著,像屠戶捆豬似的,勒進肉裡。』 『真是謝謝二大爺了!』吱牙鬼說:『若不是您把我捆緊,真不知會滾到哪個茅廁坑裡去喝黃湯呢!』 『這麼說,今晚上這葫蘆酒,你們還是不要喝了罷。』二大爺欲擒故縱的說:『萬一再像昨夜那樣,醉得人事不知,那可怎麼成?』 『嗐,醒時站著,醉倒就躺下,哪有見酒不喝的道理?!』吱牙鬼貪婪的摸著葫蘆說:『橫豎這是在鬼窩裡,咱們喝醉了,也無須乎二大爺您煩心,人能醉得死,鬼是醉不死的。』 『你們執意要喝,就喝吧!』二大爺心裡想,醉是醉不死你們,一旦架在火頭上,你們就知道二大爺我的厲害了。——你們喝得越多,燒得越快當。 幾個小鬼跳在驢背上喝酒,二大爺為了早點兒趕出七裡墳,不便吆喝著趕驢,怕幾個小鬼起疑心,就暗里加了一把勁,沒命的夾著驢走。 殘月漏頭的二更時分,幾個小鬼又醉得發迷糊了,那三個軟得像一灘稀牛屎,吱牙鬼硬得像根頂門杠兒,二大爺擰住那些鬼的耳朵,喊叫也叫不應,就知他們真的是喝醉了。 二大爺他就不聲不響的咬破手指頭,把鮮血塗上那幾小鬼的頭上,又一個個扳過他們,摸著他們的腦後窩,果真有一小撮三寸長的鬼毛,這一回,二大爺不客氣了,逐一捺住那幾個鬼猛搙猛拽,拽得它們翹起嘴唇學驢喊,嗚哇嗚的語不成聲,也不知喊些什麼鬼話? 『嘿嘿嘿,』二大爺說:『你們這窩子慣會欺人的鬼東西,居然拉起鬼幫,想在七裡墳攔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哼,可惜你們也只有這點兒鬼道行!拔去你們腦後的三根鬼毛,看你們還有什麼鬼皮調?!』 說完話,揣了那三個,仍把吱牙鬼橫擔在驢背上,嘴裡打一聲呼哨,趕著驢飛跑,三更尾,四更頭,就趕回大荒南的店鋪,二大爺一翻下驢,就拚命的擂門,急匆匆的叫喚掌鬥的老徐說: 『快些開門喲,老徐!瞧瞧我今晚上捉著什麼鬼東西來了!』 『您捉著什麼了?二大爺。』老徐約摸還沒醒透,聲音濛濛懶懶的,隔著門,聽見他劃火點燈,和趿著鞋子走路的聲音。呀——的一聲,門開了,老徐習慣的接過韁繩,要牽牲口上槽去。 二大爺攔住他說: 『先不忙照管牲口,你趕急去挪個火盆來,替我多抱些乾柴,我要你立即把火給升上,越快越好。』 『大熱天要烤火?』老徐似乎有點不相信他自己的耳朵,重複說:『我脫掉汗衫子,一夜都在搧扇子,還熱醒了好幾遍,你敢情是遭了雨?』 『你沒瞧見嗎?』二大爺急得跺腳說:『我抓了一窩小鬼回來啦,要請他們上火盆,你甭磨磨噌噌的,快些去抱柴呀!』 『鬼?您說是抓了鬼?!』老徐一傢伙真的嚇醒過來了,趕急放下燈,跑去挪火盆,抱柴火,把一盆火給點燃起來。 二大爺剔亮了燈,先把吱牙鬼抱過來,就著燈火亮再一瞅,哪還是什麼鬼?原來是一塊長年累月叫日曬雨淋弄朽了的棺材板,那塊板只有兩寸厚,是一塊最不值錢容易彎翹的白木,想來是哪座塌了頂的野塚上的棺材蓋兒,一頭厚,一頭薄,板也算不得板,只能算是板皮兒,裡面全是污泥,面上生著一層黴氣的綠苔。 『我說,二大爺,您哪兒是捉著小鬼?』老徐說:『您約摸是喝醉了酒,一時發起酒瘋了,……旁的東西不好搬?您……您……抱了這個晦氣東西來幹嘛?!』 被老徐這麼一說,二大爺他也真楞了一楞,不過他立時就咧開嘴來,指著那塊棺材板罵說: 『你這個鬼東西,再變也是這種渾蛋樣子!二大爺我認得你,燒成灰也認得——你這一對鬼門牙還是變不掉的!』 『門牙在哪兒?』老徐說:『您是在說酒話?!』 『甭嚷嚷,』二大爺伸手指著說:『這不就是?』 老徐一看,二大爺所指的鬼門牙,原來是棺材板頭上翹出來的兩根大木釘,(按照古老的習俗,棺木全由木筍扣結,不能使用鐵釘,蓋北方多以鐵為凶物之故。)那木釘因著年深日久,全已變成灰褐的顏色了,當時老徐就逗說: 『這個鬼,生著這對門牙,簡直像個吃鴉片的!』 『它哪有鴉片好吃?』二大爺說:『他成年累月的在荒墳塚裡打轉,只能吃吃狗屎!』 『我說的是句笑話,』老徐說:『我不相信這晦氣東西會是鬼變的,七裡墳亂坑裡,這玩意兒橫七豎八的遍地都是,當柴燒都沒人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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