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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也許二大爺他年老骨頭硬了,蹲下身子時,把不住分寸,蹲得太猛了些,嘩叉一聲,把個燈籠褲子的枒襠蹲叉了線,差點兒露出老三件來。幾個小鬼笑得頭更縮,鼻子更歪,門牙更彎了。

  『笑!有什麼好笑?』二大爺站起身來叱喝說:『沒有這行當,你們能從石頭裡迸出來!』

  幾個小鬼忍不住,還是笑,還是笑,笑得前仰後跌的,閉不攏嘴來了!

  『我沒功夫跟你們泡蘑菇,』二大爺說:『你們這窩子小鬼,在鬼窩裡飄來蕩去沒事幹,閑著也是閑著,我是時刻都有正經事等在身上,你們再笑,我得用旱煙袋燒你們的鬼腦袋了!』

  『不,不是的,二大爺,我們不敢笑您哪!』

  『小的們真不是笑您,二大爺,我們笑的是那個斜眼老三…韓…韓…韓楚!』

  『說給您聽,您也會笑的,二…二大爺!』吱牙鬼笑得流淚彎腰說:『那…那…那只馬桶箍,就是…他,他偷來的。』

  『嗯,』二大爺點點數,昨天的四個小鬼,眼前只有三個,正差那個什麼旱鼠,就問說:『那個翹屁股的缺德鬼,偷了馬桶箍,躲到哪個老鼠洞裡去了?』

  『您甭再罵他老鼠了,二大爺,他哪兒再去鑽什麼老鼠洞?』吱牙鬼說:『這個傢伙回來窮吹其牛,說是跟您二大爺——吃鬼的爹爹,有過一面之緣,這兒的一些孤陋寡聞的土鬼,立刻就奉承起他來了!』

  『他何止吹這點兒?』歪鼻子鬼說:『他是見著鬼就說:那個吃鬼的爹爹法術高強,撚著鬼就吃,好像喝酒的時刻撚著花生米兒一樣,但他卻不敢打我的主意,昨晚他打七裡墳路過,我噴霧打牆要迷他,搙長了他那黑叫驢的耳朵,那老傢伙跟我說好聽的,說樂意跟我做個朋友,又請咱們去那兒吃齋供,臨走,每人各送兩百紙錢做路費,那吃鬼爹爹最是看重我,還特意賞我一個大紅頂兒戴!』

  『我哪兒賞過他什麼大紅頂兒?』二大爺說。

  『就是…是那紅漆的馬桶箍呀!』吱牙鬼說著笑著,差點把他那兩顆鬼牙笑掉下來。

  二大爺雖然憋了一肚子氣,也忍不住的朝外噴氣,天下竟有這種醜鬼,搶只馬桶箍,拿當大紅頂兒戴?!還說是我二大爺賞賜的。

  『您瞧,那不是咱們的斜眼鬼兄弟,引著大群的鬼來啦!』

  嘿,二大爺他轉臉一瞧,就瞧見那個得意洋洋的斜眼鬼,頭上頂著那只馬桶箍,不倫不類的跳著蹦著,嘴角扯到耳朵邊,笑得見牙不見眼,彷佛連骨頭都酥了。二大爺不見他這付鬼形不生氣,一見他這付鬼德性,不禁氣朝上湧,七竅生煙,掄起小煙袋,唰的就是一傢伙,打得那斜眼鬼哎唷一聲鬼叫,腦袋上腫起個紫疙瘩,連身子都朝下矮了三寸,抱著頭,轉臉就跑。

  『你這只賊鼻賊眼的老鼠,』二大爺說:『我這只是師徒倆比武——點到為止,你若再敢假二大爺我的名頭,行那種骯髒事,當心二大爺還有殺手鐧和回馬槍,夠你瞧的就是了。』

  二大爺這一煙袋,把那幾個小鬼的氣焰都打沒了,齊聲求告說:

  『二大爺,您息息火氣,他借您的名頭,回鬼窩來吹牛誇口,還不是為了顯姓揚名,過過出風頭的癮嗎?您剛剛打了他一煙袋,業已夠了。』

  『揚名?揚名!揚它媽的鬼名!蛤蟆就是蛤蟆,老鼠就是老鼠,再變也變不出人味來,憑那臭東西頂在頭上去揚名,只怕弄得臭名遠播,穢不可聞了!』二大爺轉臉取過酒葫蘆,拔開葫蘆塞子搖一搖,骨嘟骨嘟喝了兩口,噓出一股子濃香撲鼻的酒氣,逗得那窩子小鬼喉骨直跳。二大爺也不理會,喊說:『替我撮驢,我要到南邊集鎮上盤帳去了!』

  幾個小鬼叫二大爺震懾住了,吱牙鬼乖乖的撮驢韁,那兩個跟在後頭,輕輕拍打著驢屁股,怕二大爺騎得不愜意,又會動那小煙袋。——就算點到為止,也怕吃不消。

  走著走著的,縮頭鬼說:

  『二大爺二大爺,您這一臉的福相,日後有老福享呢,若是多做點兒功德事,怕不是五子登科的命?……您說功德嗎?多替咱們燒點兒紙箔,鬼都會替您念經的。』

  『二大爺,您膝下有幾個子女了?』吱牙鬼說。

  『正如他所說的,我有五個兒子,外加一個女兒。』二大爺說。

  『您日後不會再騎驢,該換匹高頭大馬啦。』歪鼻子鬼說。

  『幹嘛要換馬呀?』二大爺不以為然的:『粗茶淡飯菜根香,人說:走路不離毛驢,吃飯不離鹹魚,日子過得去就成,我這人,不貪那高官厚祿,哪用得騎馬坐轎子,擺那種闊排場,你幹嘛勸我換馬呢?』

  『嘿,二大爺,您騎驢,咱們拍的是驢屁,』歪鼻子鬼說:『您要是不買匹馬騎,咱們這窩子鬼,就是想拍您的馬屁也拍不上啦!』

  說了這半天,原來是拐彎抹角的,存心要拍我二大爺的馬屁,真是鬼心眼兒難揣摸,二大爺就說:

  『要就馬虎點兒,驢屁將就拍拍罷,講到拍馬屁,現如今還談不上,倒不是我不讓你們拍,你們二大爺我,這一輩子也沒那閒錢去買馬。』

  『你們兩個,也甭釘著二大爺了!』吱牙鬼拿出做老大的神氣說:『也許在二大爺的心眼兒裡,咱們鬼幫的弟兄幾個,連拍馬都嫌不夠料兒呢!』

  閒話邊走邊談,不一會兒就出了七裡墳,二大爺也沒有要他們再送,揮退了幾個纏人的小鬼一個人趕夜回到店房去,要掌鬥的老徐剔亮了燈,翻開帳簿兒來盤帳;也不知怎麼的?總覺心神有些恍惚,平素盤熟了的賬,竟沒有心腸盤下去了,吸著一袋煙,鎖著眉毛盡打楞盹。

  掌鬥的老徐見著了,忍不住問說:

  『二大爺,您可是有什麼心事?不言不語的,光在打楞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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