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路客與刀客 | 上頁 下頁 | |
三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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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老頭兒又搧動扇子,仍然閉著眼,笑說:「您踏進這爿鋪子就該知道,我這兒的東西,一向沒有一定的價錢,您要愛上哪一宗物事,看它該值幾個錢,您就出幾個錢,愛出多少錢在您,賣與不賣在我,每成一宗交易,都須得兩相樂意,這好比薑子牙釣魚——願者上鉤,您自己酌量著出價罷。」 一聽這番話,袁仲甫倒抽了一口冷氣,搜羅古物這檔子事,難就難在這裡,一般嗜好收藏的行家走進古董鋪兒,總希望店鋪裡先標明價錢,寶物是無價的,出價若干,該是第一難題。如果這玉雕是仿古仿得到家的假貨,自己一時看走了眼,出了極高的價錢,日後被人品評起來,就成了笑柄,人會說:大鑒賞家,大收藏家袁克紹紹老,竟會生出這麼一個沒眼力的寶貝兒子。自己年輕識淺,也許還有支吾的餘地,但做爹的臉面總會受損傷。 反過來說,如果這玉雕確是真貨,源出青田,自己卻吝於錢財,荒乎其唐的出了低價,甭說旁人會把你看扁,就是眼前這個怪老頭兒,也會把你當成飯桶蒲包,這麼一來,逼得自己不得不慎重考慮了。 「那……那我得仔細的瞧瞧再說了!」 「您盡瞧,」老頭兒說:「瞧整天都成,瞧是不用拿錢的。」說著,竟又把芭蕉扇兒蓋到臉上去。 那小小的古玩鋪兒實在沒有多大的地方,可是在識貨的袁仲甫的眼裡,不啻是一個廣闊無邊的世界。單只是眼前這一架古玩,他雙腳沒動,就看了好半晌,架上所陳列的數十宗物件,越看越覺得迷人,幾乎是件件都有特出的地方,半晌的時間,也只能說是走馬觀花罷了。 「真是奇怪了?!」他又禁不住的自言自語說:「多少有名的店鋪,倒沒見著這些貨色,這兒有了這些古物,卻又沒人來光顧?」 「那些人哪是買古物?」老頭兒的聲音從扇面下邊傳出來說:「他們只認得門面和招牌,十有八九是不識真貨的睜眼瞎子,我懶得跟他們枉費唇舌!」 袁仲甫朝那邊望瞭望,那老頭兒連臉上的扇子也沒有拿開,不知他是醒著還是睡著,說完話一眨眼功夫,他可又打起了鼾來。 真是個老怪物。袁仲甫暗想著。 「我說,老爹,我既來這一趟,不能空手回去,」袁仲甫放大聲音說:「我得買點兒什麼帶回去。」 「廢話,」老頭兒說:「買不買是您的事,我又沒強著您買,用得著跟我說這麼多?」 老頭兒說話太不客氣,雖在語音上沒有明顯的頂撞的味道,可是語意沖得很,袁仲甫吃他沖得一楞一楞的,一時竟答不出話來。 「您要買個什麼?」老頭兒兜轉了一句說。 袁仲甫摸摸口袋,袋裡一時沒帶出多少錢,心想,大件的古玩買不起,先帶回一宗小件的罷。他又舉頭在櫥裡逡巡著,一眼看著了那只藍色的小膽瓶兒,就說: 「這只小膽瓶是什麼價錢?」 「沒有價錢——我早說過了。」 「您好歹說個價錢,買不買在我,我不還價就是了!」袁仲甫認真的說。 「嗯,」老頭兒這才拿開臉上的扇子,坐起身來,瞅著袁仲甫,點頭說:「這話倒說得爽快,像是個買古物的樣子,您就拿這個數罷!」 說著,他伸出一個指頭來。 這個指頭一伸不打緊,可把袁仲甫嚇了一跳,誰知他這個指頭表示是多少錢來?!也許是大洋一千,也許是大洋一萬,這可真是漫天討價呀! 「您說是多少?」袁仲甫故作不知,又補問了一句。 「小意思,」老頭兒:「只要一塊錢,丟一塊錢在這兒,東西就是您的了。」 袁仲甫噓出一口氣來,並沒因這藍色的小膽瓶太便宜高興,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失望。看上去,這個怪裡怪氣的老頭兒,既然能開設這爿古物鋪,對於各種古物,就不至於外行;不錯,珍玩古物無價也是事實,但凡是真正的古物,討價還價之間,總不至太離譜兒,這只膽瓶若真是古貨,老頭兒怎會 只要一塊錢?想來還是自己眼力太淺,錯把土窯燒出的仿古貨當成古董了。 一塊錢的玩意兒,不買也罷。 這樣一轉念頭,就搖著扇子踱出鋪門。 袁仲甫沒買什麼,那老頭兒果真不強著人,恁話沒說,就由他逕自走了。袁仲甫逛了一趟街,到頭來仍然空著兩手,心裡總覺得不甚愜意,一路上胡亂思想著,忽然他想起來,一塊錢實在不算一回事兒,就算那只藍色的小膽瓶是宗土窯燒的仿古貨罷,白花一塊錢,也不能算是虧了自己,從腳下折回去,不算太遠,何不折回身去,丟一塊錢把它買了來,只當閑消遣就是了! 又這樣一轉念頭,真的就折了回來。 不一會兒功夫,又踱至那家鋪子門口,朝鋪子裡一看,見那老頭兒還在那張木椅上睡著,便說: 「老爹,我來買那只藍色的小膽瓶來了!」 那老頭兒翻眼望望他,彷佛從來沒見過的樣子說: 「您愛買什麼就買罷。」 袁仲甫從衣袋裡捏出一塊錢來,遞給那老頭兒說: 「煩您把那只瓶……包紮一下。」 「哪只瓶?」 「就是剛才的那一隻。」 老頭兒把袁仲甫丟下的錢推開說: 「這一塊錢是什麼意思?」 「咦,這是您剛才……」 「不要說剛才,」老頭兒攔住他的話頭兒說:「我這兒做任何交易,只講現在,不論剛才。剛才我說那只瓶子賣一塊錢,您要丟一塊錢,瓶子早就是您的了,就因著剛才您沒買,現在您轉回來,就不能再談剛才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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