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我們都是粉紅色的女巫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想了很久以後,他跑到冰庫。對了,先讓手臂凍僵然後斬下來,可免除痛苦。

  冰庫溫度在攝氏零下二十度左右。平時阿文內進要穿著特別保溫衣服。今次,他在那套物制工衣上,剪掉了左邊衣袖。

  左臂,她要求一隻左臂,正如平常女孩要求一朵玫瑰那樣。

  阿文覺得很有面子,被一直暗戀著的人接納。

  但冰庫,真的很凍很凍,而那套工衣,給剪掉惡劣袖之後,便不再保暖。

  本是興致勃勃想著薛花的阿文,開始感到很倦很倦帶著些睡意。

  他撫摸暴露在空氣中的左臂,還依稀感到肉質的微溫。於是他想,大概還要坐久一點。

  然而,他開始感到意識模糊,很想很想,好好的睡一覺。

  手臂,還未曾凍僵。

  還是再多坐一會兒。

  就在將睡未睡之時,阿文醒覺,再坐下去的話,便只會白白凍死,手臂,還是趁現在就斬下來。

  走出冰庫,阿文轉了個巷拐到屠房那邊,拿起那把平時他用來斬豬斬牛的大刀,高舉斬下自己的左臂。

  是喪心欲裂的——

  興奮。

  阿文住進了一樓,薛花的私人樓層。

  失去了一條手臂,阿文也就掉了冰庫的差事,他已不能抬抬擔擔。

  每一晚,薛花抱著阿文沒有手臂的左肩,總是著迷到不得了,那皺了萎縮了的一小段,於她來說,是不可思議的美麗。她會真情真性的吻下去,抱著那被正常人唾棄的缺憾讚歎愛情的如意。

  有人可以為一個髮型而愛上對方,有人則是為了一種職業,又有人為著某一類高度,又或是某個國籍。如此來說,薛花喜歡殘疾,大概理由也頗為完滿。

  只是後來,愛情減退了。

  薛花開始對他呼喝,做愛時又麻木無情,一副可避則避的樣子。

  吵吵罵罵中,薛花說了句:「我已不能對你觸動惻隱之心。」

  阿文以餘下的一條手臂托住額頭,歇斯底里的問:「你——還——想——要——什——麼?」

  薛花窩在床角掩住面,低聲說:「我不知道。」

  半晌後,阿文抬起滿布紅絲的眼,說:「今次要腳好了,右腳好不好?」

  然而薛花卻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些什麼?」阿文忍著,溫柔的問。

  「你完全不能令我有任何觸動,你再掉多一隻手一隻腳,我還是可憐不了你,」 薛花低下頭來。

  阿文歎氣:「能否愛得平凡一點?」

  薛花飲泣:「我的愛只能建立在施捨和憐憫之上。」

  阿文緩緩點下頭來。在夜中,走回冰庫去。

  必定有一樣東西可以令她好好的愛自己,讓她深深的感動,不能自持。

  已經好久沒回冰庫來了,這裡呀,凍得交關。

  生命,會不會是其中?

  把生命整個送予她,她可會感動?

  零下二十度。她不要他的手手腳腳了,他只好把整條屍體送給她。

  零下二十度,大概可以很快死。

  聽說先會感到疲累,然後便會有睡意很幻覺,最後在熟睡之後,一晚必死無疑。

  若果死不去而凍壞了手和腳,又是可以切下,變成極度殘廢的人,她一定會很開心。

  那時候,她會不會把所有的愛傾注到他身上?

  冰庫,真的很冷。其它人大概會這樣想:這個男人一定很喜愛自己的工作環境,連死也要和這批豬牛羊一起……

  樓下二樓租了出去,換了個女的。

  這女孩子是中文大學學生,貪這裡環境好,又近大學,而且薛花這房東,真的又好又有愛心。

  薛花收養了第四名孩子,這個,瞎了雙眼。

  她對女大學生說:「每次我覺得需要去愛一個人的時候,我便收養孩子,好好的憐惜他,撫養他,我藏在心裡的愛就是這樣釋放出來。」

  女學生笑問:「男人呢?你不需要男人的嗎?」

  薛花抱著那瞎眼的嬰兒,說:「不要了,他們呀,不值得可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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