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深夜與早晨的周記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父親母親開設餐館,我時常有炸薯片吃,有可樂飲。薯片是新鮮炸的。」

  「還有呢?」

  「客人很多。黑人很多。」

  「然後?」

  他皺了皺眉:「我看見母親抱著父親尖叫,父親身上有很多血。」

  「發生了什麼事?」

  「周圍的食客都躲到一角,一個高大的黑人持著槍跑出餐館,然後有人呼叫有人報警。」

  「父親出了事?」

  「他死了。」

  「你目睹他的死亡?」

  「我只看見母親抱著他,我看到他們的背面。」

  「可怕嗎?」

  「也不是那麼可怕。我本來在二樓看電視,聽見槍聲後,我走到樓下,便看見了這些事。」

  「傷心嗎?」

  「也不算太傷心,但母親很傷心。」

  「之後的事呢?!」

  「葬禮的草地上有白兔在跳。」

  「白兔可愛嗎?」

  「可愛。我告訴母親我想養那只白兔,她忽然摑了我一巴掌。。」

  「很痛吧?」

  「我哭了。」

  「這比父親的死令你更傷心?」

  「我從來沒有被母親打過。」

  「後來呢?」

  Dr.Higgins發問,凶徒卻不說話。

  她惟有作出提示:「六歲的時候?」

  「我們被趕走,不能再住在餐館樓上,因為餐館賣了給別人。」

  「很彷惶?」

  「母親時常哭。」

  「你開不開心?」

  「我很不開心,因為……」他頓了頓,說:「我不喜歡叔叔。」

  「叔叔是誰?」

  「叔叔開雜貨店,他讓我和母親住在他的家裡。」

  「他對你好不好?」

  他搖頭,「他打我。」

  「對你的母親好不好?」

  「他打她。」

  「你與母親和這名叔叔一起多久?」

  「一年」「母親是否很依靠他?」

  「因為叔叔,她常常打我。」

  「為什麼?」

  「因為一打我,叔叔便高興了。」說罷,他的嘴唇扁下來,像個快要哭出來的孩子。

  「你看見什麼?」

  「母親……不要打……母親你的樣子很可怕……叔叔,不要笑得那麼大聲……」

  他哭出了眼淚。

  Dr.Higgins問下去:「打完之後?」

  「叔叔吻母親。」

  「然後?」

  「然後……」他的眼淚豆大的流下來。「母親在叔叔看不見的時候,抱著我說,她其實很愛我。」說過後,凶徒嗚咽起來:「她說她很愛我,她最愛是我……」這段落停止,但Dr.Higgins決定繼續下一段,也是專注問及凶徒的童年。她要找尋創痛的最根源,那是日後他半生遭遇的關鍵。

  「七歲的時候,發生了什麼?」Dr.Higgins問。

  「轉了一個叔叔。」

  「這個叔叔是誰?」

  「像父親一樣開餐館。」

  「在新奧爾良?」

  「不,在俄亥俄州。」

  「搬家是誰的主意?」

  「母親。」

  「為什麼要搬家?」

  「因為原本的叔叔說要把我打死?」

  「他有沒有打你?」

  「有,他打掉了我的門牙。」

  「你的母親有什麼反應?」

  「她接著叔叔繼續打我,但我知道她故意放輕了手的力度。」

  「母親帶你逃走了?」

  「對。」

  「你覺得怎樣?」

  「我覺得母親很可憐。」

  「俄亥俄州的叔叔對你好不好?」

  「他沒有打過我。」

  「那不錯呀。」

  「但他的兒子們打我。他有三個兒子,比我大。」

  「他們為什麼要打你?」

  「他們說我白食白住。」

  「你母親呢?」

  「他們沒有打她。」

  「叔叔的兒子打你,你母親是否知道?」

  「她知道,她……」凶徒停頓下來,壓低了聲線說:「母親站在他們背後,看著他們打我,她只是流眼淚,什麼也沒說。」

  「你覺得怎樣?」

  「我覺得像看見觀音流眼淚一樣。」

  Dr.Higgins暗暗歎了口氣,她問下去:「你住在這個叔叔的家多久?」

  「差不多一年。」

  「為什麼離開?」

  「因為我入了醫院。」

  「被打?」

  「打斷了腳。」

  「然後呢?」

  「然後,我打著石膏回學校,被送回醫院。」

  「為什麼?」

  「因為我找不到監獄。」

  「為什麼會這樣?」

  「我告訴他們我是加JosephFung,但他們找不到我的名字。」

  Dr.Higgins記下了這一句。最初的人格分裂開始形成。

  「那是什麼一回事?」

  「他們硬是把我推入一個監獄,給我說了一個名字,但我叫JosephFung,我不肯坐下來上課。」

  「他們便把你送回醫院?」

  「對,我在醫院很開心。」

  「為什麼?」

  「告訴別人我叫JosephFung無人不相信。」

  「JosephFung是誰?」

  「JosephFung的父親是校長,母親是秘書,他們在JoesphFung六歲生日那天送了一枝水槍給他。」

  「大家都相信你是JosephFung?」

  「大家都喜歡加JosephFung。」

  「你們後來在哪裡生活?」

  「我們去了底特律。」

  「今次有沒有叔叔?」

  「有。是美國人,當汽車修理員的。」

  「他對你好不好?」

  「他時常喝醉酒,但他沒有打我。」

  「那不是很好嗎?」

  他靜默片刻,逐說:「母親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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