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第8號當鋪 | 上頁 下頁
四十五


  阿精不忿氣:「你優待她。」

  老闆亦不甘示弱:「我有權與任何人交朋友。」

  「假公濟私。」她說。

  老闆很不滿,卻沒有再回駁的意思,他站起來,走回自己的行宮。

  心情不好,他拿起琴來,架上肩,便奏了一曲,今次他奏了韋華第vivaldi的(四李)中的春天,孫卓在她的最新音樂專輯中,選奏了四李四節樂曲。老闆單單只奏一個季節,心情也能漸漸乎伏下來,腦裡倒是想著,如果只憑人類極限,一個人,要怎樣才能有孫卓的水準,真正的出神入化。

  阿精聽見音樂聲。她已不肯定,她還可以支撐到何年何月。

  由孫卓一出現的那天開始,她便陷入了一個彷徨的狀態,然後是那名無翅膀天使的出現,令自以色列回來後的阿精跌進了一個抑鬱中。

  再不能肆意吃喝,也沒能量掛上任何一個由衷的笑臉,她能做的,只是徘徊在困周中,來來回回走著,不出聲,流滿一臉的淚,然後又是再次的不出聲與淚流披臉。

  已經感受不到快樂了,有得吃有得穿有錢可用,有喜歡的人在眼前,然而一點也不快樂。

  有一天,她看到一本書,那是一本教人自殺的書,內有百多種死亡的方法,由最尋常的吊頸跳樓,以至放逐野外被獅子老虎咬死都有。阿精知道,沒有一種她會合用。

  想死哩!沒有樂趣的日子,每一天也是捱。阿精仍然有一個習慣,她會走到一個異地散心,已經不為了吃,也不為了購物,而是為了找一個人傾訴。

  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結識到異性,如果想選擇用字,「友善的社會」,亦是一個可以接受的字眼,情欲都輕便簡單,只要有一個友善的交談開頭,已經可以了。

  這一晚,阿精認識了這樣一個男人。

  她在紐約看舞臺劇,她正排隊買票的這一出,是推理故事,一間屋內的殺人事件,一個困局,一次拆穿誰是朋友誰是敵人的機會。宣傳單張如是說,阿精覺得還不算沉悶,於是便入場觀看。

  她旁邊坐了一個男人,是當地人,她看見他的惻臉,是一般西洋男人的惻臉,不算英俊,也不醜怪,比較瘦削,但從坐起來的上半身看來,他應該很高。

  劇院那麼黑,她本來看不見他,只是,他身上有一股甜香,她於是忍不住要轉臉來看一看他。同一秒,男人也轉過臉來,他朝她微笑。

  男人告訴她:「這個故事,劇評說了不起。結局出人意表,就如人生。」

  阿精沒打算理會他,她一句總結:「我不關心人生。」

  然後幕幔被拉起,故事上演了。

  有人死有人傷心有人搞笑有人行為英勇有人足智多謀。真的寫得不錯,這齣戲,或許真如人生。

  當其他觀眾連聲大笑大叫時,阿精只是歎氣。「唉……唉……唉!」

  直情就是一名活得不耐煩的阿婆的所為,甚麼都引不起她的興趣那樣。

  中場休息時,男人問她:「你不停在歎氣。」

  阿精回答他:「想不到該有甚麼可做。」

  「不夠精采嗎?」男人問。

  「我的人生更精采複雜。」阿精說。

  「是嗎?」男人說:「精采得過極新鮮的車厘蜆、酒味濃郁的燴牛尾、香甜鮮嫩的黑菌,與及最佳甜品香橙疏乎厘嗎?」

  阿精瞪大眼,他分明在撩起她的食欲。

  男人說:「散場後,我們去吃。」

  阿精怔怔的,沉睡了多時的食欲,就被他的說話挑動起來,下半埸,臺上演員走來走去,阿精卻是滿腦子美味的食物,盼望得一想起有得吃,便滿眼滿嘴滿鼻都是美食的覆蓋。

  她瞄了瞄身邊人,她在想,寥寥數句說話,就有如此能耐,此人真有點辦法。然後,掠過腦內的念頭是:好吧,今晚便選中你,吸取你一晚的紀檍。

  是的,阿精沒把他放進眼內,正如她從沒把任何血肉之軀放進眼內。

  舞臺劇完畢之後,他們便步行在大街上,男人說:「紐約也不算是不夜城,半夜之後,只有部分街道具熱鬧氣氛。這區好一點,戲院、劇院完場後,有人流。」

  阿精問:「你帶我到哪裡去?」

  男人說:「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便放膽跟我四處去?」

  阿精說:「我從來不怕人。」

  「那你怕些甚麼?」

  她想了想,然後回答:「似人但又不是人的人。」

  男人聽罷,大笑。

  阿精說:「你懂嗎?裝笑。」

  男人也就說了:「沒有事情我不懂。」

  阿精說:「甚麼都懂先生,你叫甚麼名字?」

  男人回答:「叫我X好了。」

  「X?」阿精沒深究。「X先生,你帶我到哪裡去?」

  「前面橫街便是。但路很暗,你怕不怕?」

  她笑:「我也有份掌管世間黑喑。」

  X瞪大眼:「這麼厲害!」

  她的神色便驕傲起來:「碰上我,你的一生就不相同。」

  「嘩!」X做了個興奮的神色。

  阿精瞄了他一眼,心中想著的是,自以為了不起,看看可以威猛到幾時!

  X帶阿精來到一間小餐廳,環境不怎樣,但每張木枱上,仍然滿有情調地放有小洋燭。

  X說:「你拍拖時可以帶男朋友來。」

  阿精說:「我沒有男朋友的。」

  「以前沒有?將來沒有?」他問。

  「是的。我不會有男朋友。」阿精呷了口酒說。

  「不想要?不能要?」他問。

  她溜了溜眼珠。「每樣有些少。」

  「太可惜了,如此佳人。」X讚賞她。

  「謝謝。」她微微點下頭。然後她問他:「你想做我的男朋友?」

  他問:「要甚麼條件?」

  「首先喂飽我。」她說:「然後……」

  「然後是甚麼?」

  「等待一個情緒。」她垂下眼睛說。

  不久,食物上枱,阿精享受著她的美食,她是滿意的,她不討厭他,她在他跟前吃了頗多東西,比起早一陣子,她的確已算吃得多。但當然,比不上全盛時期。

  而X也很能吃,兼且食相愉快。

  阿精說:「你也頗厲害,吃兩盤義大利粉!」

  X回應她:「所以我們是一對。」

  阿精不以為焉。「萍水相逢,別亂說話。」

  兩人吃過甜品之後,便有放緩的趨勢。阿精說:「我只要多一份石榴雷芭便完成今晚的晚餐。」

  X和議:「那麼我也要一份。」

  阿精問他:「你之後有空吧。」

  X問:「你的情緒到時候了?」

  阿精笑:「你也有留心我的說話啊!」

  X說:「看吧,我是與眾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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