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第8號當鋪 | 上頁 下頁
四十一


  老闆告訴她∶「我們都不知道。既然死後無處可去,不如更珍惜現今擁有的東西。」

  孫卓哈哈笑:「有些人會上天國吧!我無路可走,唯有要求你在我有生之年賜找更多。」

  老闆答應她:「這個肯定。」

  未幾,老闆便離去了,臨離開酒店前遇上衣冠楚楚的一隊人,他們是電影公司的人,到酒店請求孫卓拍戲。

  老闆知道孫卓不會拍,但他也高興她有這樣的榮耀。

  他告訴自己,他將會賜給她更多。

  他依然記得呂韻音臨終時的資訊,她告訴他,她的幸褔不是他想她要的幸褔。

  他一直嘗試明暸。現在孫卓要求她個人版本的幸褔,他只好依她心願,一點不漏地送給她。

  就當是補償呂韻音。

  自從阿精從以色列回來之後,她一直魂不守舍,無時無刻,心裡中空中空的,是一種近乎虛的軟弱感。

  就連夢中也會記起砂山中的那個密室,以及當中那約匙。無翅膀的天使繼續伴在她身邊,他遞給她那顆聖人都吃的棗。然後她與一眾血肉之軀伏在哭牆之上,各自為自己的哀愁落淚。

  這些片段,重複又重複地出現。

  為甚麼會這樣?悠悠長的生命,沒有任何一段是重複而來,沒有舊事會記起。腦中一早像裝置了篩檢程式一樣,把不需要記著的東西過濾,要不然,如何才能渡過千歲萬歲?

  但從以色列回來之後,她就變了。

  老闆只知阿精時常睡,但他不知道,她在經歷些甚麼。老闆自己也有事忙,他忙著守護孫卓,也順便享受孫卓曼妙的琴音。

  他甚至帶了小提琴,走到孫卓的角落,與孫卓一同拉奏一曲。

  他就覺得無上的愉佒。

  有一晚,一名舊客人光顧。他是三島,今年,他也是中年人了。第一次光臨當鋪時,已是二十年前的事。

  他一直光顧得非常小心,他典當的,都不外如是,譬如一個最難忘的學生獎狀,初戀的部分回憶,一部車,一個職位……換回的是一些金錢,一些發達的機會,一次投注的命中率……

  因為典當得小心,所以,他來得好頻密,也見老闆與阿精都沒強硬要求他些甚麼,於是,他一直認為,這個遊戲,他可以長玩長有。

  沒失掉五官、手腳、內臟。非常化算。

  三島也有欠債,也有輸股票,但每次得到老闆的幫助後,都還得清。而由五年前開始,三島的事業運直線上升,他收購一些公司,越做越大,又在股增上旗開得勝,五年內把握了的機會,令他成為了在他的國度內其中一名最富有、最有權力的人。

  過著極風光的日子,接受傳媒訪問,與政要、皇室人員交朋友……然後一天,當他以為他會一直好運氣下去之時,全球性股災出現,他在數天之內,傾家蕩產。

  帶著如此傷痕,他向老闆求助。

  三島末到達之時,老闆向阿精提起過此人,他說:「有名舊朋友會來探我們。」

  阿精精神不振,明明作了預約,她又記不起是誰。「舊朋友?」

  「三島。」老闆說:「由一枝墨水筆開始與我們交易的人。他大概,會來最後一次。」

  阿精唯唯諾諾,但無論怎樣,也放不了心在老闆的說話之上。

  晚上,三島來了。世間的財富最擅於改變一個人的氣度與容貌,五年前一切如意,他便雙眼有神,意氣風發;今天,生活沒前景了,渾身散發的是,一股令人退避三尺的屍氣。

  「老闆……」三島走進書房內,一看見老闆,語調便顯示出他的悲傷與乞求。

  「三島先生,我們有甚麼可以幫到你?」老闆問。

  「老闆,」三島說:「我甚麼也沒有了。」

  「得失來去無常,請放輕。」老闆安慰他。

  三島說:「我一個人是生是死不重要,但我的家人要生活,我有年邁的母親,與及才三歲的兒子。」

  老闆說:「可以幫忙的話,我們義不容辭。」

  三島說:「我希望要一筆可觀的金錢,保障他們的生活。」然後,他說了一個數目。

  老闆答應他:「無問題。」

  三島的眼睛釋放出光亮:「感謝老闆!」

  老闆說:「但你已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典當了。」

  三島望著他:「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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