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第8號當鋪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一次又一次,每年總有許多單交易,阿精要為老闆掩飾,每次都避得過,但阿精總是心都寒。如果,那審閱的不高興了,她與老闆,不知下場會如何。

  她大可坦白推老闆出來認罪,她明白,事後她的日子只會更風光,但她不想。

  陪他去犯罪,就只因為,她就是要陪他。

  她知道,最多兩個人一起受罪。她雖無做過,但如果他有罪,她也要有。

  縱然這個男人真如石像,無反應無衝動無渴求,但她就是最保護他。

  有時候阿精會想,老闆做那些壞規矩的事,完全不為他們二人的安全著想,這實在自私可惡。她教訓過他,他不聽,她便又再教訓。而到最後,她就由得他。

  由得他由得他由得他。

  氣衝衝的女人,事後驚完怕完,又當作沒一回事。

  而那永遠置身事外的男人,連多謝也沒一句。

  只在奏他那討人厭的小提琴。

  琴音又在老闆的行官中響起,小提琴獨有的旖旎纏綿,一段一段回蕩泣訴。

  阿精永遠分辨不出這首曲與早前的一首有甚麼分別。事實上是,此刻老闆所奏的是葛裡格Grieg的《獻給春天》。她聽了一百年,也沒有聽懂。

  小提琴音的世界就是老闆的世界,她不懂得。只是,這世界早已包圍住她。

  她蓋上又大又厚的帳簿,走出這小房間,再走過存放典當物的木架,在這些本屬於人類的擁有物旁邊擦身而過,走到一切的開端時,她深深歎了一口氣。

  老闆的曲還未奏完,激昂地有一粒音符走了調。阿精揚了揚眉毛,沿樓梯而上,離開這地牢。

  其實,剛才老闆在試用他新造的一個小提琴,那道弦線上得不夠好。

  他知道阿精在地牢中一定又是萬分苦惱。那本帳簿,他翻閱過,阿精總把他的所作所為美化,美化了之後,一切背叛便不是背叛。多年來,他一直平安無事,還不是多得她。

  他把弦線調校好,再放士肩膊上拉奏,今夜的月亮好圓,而他的臉上薄薄地有一層笑意,那種薄,就如附隨月亮的霧一般的朦朧。

  當鋪內一切依舊。阿精在早午晚餐時,放滿一桌子的食物,吃得悶便飛到世界各地搜羅美食。最近,她在奧地利買下一個葡萄園,用來制釀紅酒,她知道,老闆不貪吃,但老闆愛喝,於是,她擁有她的葡萄園,用來為她的老闆製造她認為是最好的佳釀。

  慣常做的是,她要瞭解世界各地一級交響樂團的演奏時間、地點,然後預早半年預留最佳座位。把老闆的作息時間表編定妥當,陪伴他出席欣賞他喜愛的音樂。

  較瑣碎的是給他的衣服換季,替他訂閱雜誌,甚至錄影世界各地他愛著的電視節目。甚麼破解基因之謎、宇宙探索、深海奧秘。老闆早早超越了人類,卻還是對人與這地球充滿感情。

  阿精的生活繞著老闆來走,就如秒針跟分針,衛星跟著恒星。很忙碌很忙碌。

  那個被侍候的人永遠背住她,背著她看電視、看書、沉思、奏小提琴,而侍候的女人,居然又心甘情願望著那背影微笑。

  或許,愛上那個背影會輕易點;或許,一個背影,足夠代替所有自我、尊嚴、卑微;或許,這個背影,是最美麗。

  阿精把目光移離這背影,她走回自己的行宮,關上門。她斟了一杯酒,為這長生不老的愛情喝一林。

  不久之後,阿精決定又找點事情來做,她要裝修第8號當鋪。

  幕幔由原本的紅色變成米白色的紗幔,給有名畫的牆身變成石頭的質感,所有深棕色的古老傢俱通通要消失,阿精要換上淺灰色的沙發、白色的椲椅,家中各處還要每天插上鮮花。

  最後便會像歐美的現代化家居那樣。

  輪到老闆的書房,成千上萬的書她不會碰,只是,她也要把這書房的古老圌書館氣氛驅走,一切都以米白也為主,要摩登考究。

  工程在進行,而有一天,阿精在書房內監工時,隨手在上萬本書中伸手一拿,又順手一揭,便翻出了一張不屬於這本書的東西。

  那是一張老照片。照片中有老闆,他身旁伴著一名女子。老闆穿著古老的西服,那女子是華人,卻又是同樣穿著洋服,髮式也是西洋婦女的打扮,頭上戴了一頂帽子。

  阿精檢視這照片,那該是一百年前的年代。她大概知道老闆之前是甚麼人,是名放洋的留學生,只是老闆的私人生活,她一概不知情。

  真教她有點驚奇,老闆緣何會與一名女子合照?而發黃的照片中,還留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幸褔感覺。

  阿精注視著照片,她是誰?

  難道老闆也有過愛情?

  想到這裡,阿精既興奮又妒忌。興奮是她發現了老闆有另外的特質,妒忌是,老闆把愛情交過給別人,卻沒留下一點給她。

  她咬咬牙,把照片收好,放回這本書之內,繼而擺往書架。

  那女人的臉孔她記下了,而她可以肯定,印象深刻。

  這張令阿精訝異的臉,屬於呂韻音。她也逝世了一段時候。

  老闆最後一次見她面之時,在五十年前,那一年,呂韻音七十三歲,癌症末期,在醫院病房內等待迎接死亡。

  老闆間中也有回到呂韻音的身邊探望她,他每一次,也沒讓她看見。

  自那次火傷後,她復原得很好,老闆要求的,都也應驗在呂韻音身上。她的肌膚神奇地不留任何火傷的痕逝,外形一如往昔清麗。而韓磊,也乖巧聰明,正常健康。

  呂韻音一直在等韓諾回來,所有人,都為韓諾不明不白的失蹤憂心,深愛丈夫的她,更是茶飯不思。

  有人說,是遇上山賊;有人說,他參加了革命黨;亦有人說,他其實是大清政府派來的,作用是調查革命黨人的勾當。

  她一直等下去,五年、十年……一直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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