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第8號當鋪 | 上頁 下頁
十四


  回到英國之後,呂韻音真的找來一間教堂,與及訂造了一襲婚紗。來觀禮的都是韓諾的同學和他們在當地結識的朋友,婚禮完畢之後,還在草地上舉行了一個小派對。

  韓諾對教堂有一種奇妙的感應,他感覺到這小屋的神聖,卻又不期然的,每當走近之時也會有點抗拒。他說不出那是為了甚麼,小時候也在神父開辦的教會學校讀書,只是,走近聖堂,心便虛。

  像心臟刹那間停上一停那樣,有種休克的虛無。

  剛才,在聖堂內宣誓永遠愛她之時,他一邊說話一邊全身發抖,呂韻音望著他,還以為他是太緊張所致。

  十字架上受苦受難的耶穌基督有何不妥當?令他不能靠得更近。

  走到草地上之後,他坐下來休息了許久忍不住的對著藍天深呼吸。

  呂韻音握住他的手,她說∶「上住會保佑我們的婚姻。」

  他一聽,當下全身毛管寒起上來。這反應,是絕對的害怕。縱然,這明明是祝褔。

  所以三番四次妻子勸他入教會他也推辭。明顯,還是有些東西不能與妻子分享。

  不久之後,呂韻音懷了孕,韓諾興奮莫名,再沒有任何事比這一樁更刺激新奇,他將有與自己酷似的後代,孕育他深愛的妻子的身體之中。

  是不是太厲害了?一生人,甚麼也有了。

  幸褔,這就是幸褔。

  九個月之後,韓諾的兒子在六月出生,取名韓磊。

  小磊長得跟韓諾一模一樣,雙眼皮高鼻子,小小娃兒,居然已十分英氣。

  然而又非常奇怪,小磊那雙明清的大眼睛,望著成年人之時,仿佛有那透視一個人的能力,但凡接觸過小磊的人,都有這大同小異的感覺。

  是的,那種堅定、深邃、透徹的眼神,完全不配合初生四、五個月的嬰孩。怎可能看穿一個成年人?怎可能有那些故事在內。

  連呂韻音也說:「小磊不是有點太與眾不同嗎?是不是我多心?剛才Mrs Farrow與Mrs Howart討論著嬰孩的健康時,小磊目光內帶著冷笑。」

  韓諾把嬰孩接過來抱在懷中,他觀察了一會,說:「不覺得啊!」

  呂韻音把臉湊過來,她說:「現在還可愛一點……」

  接下來,小磊嘩一聲的哭了出來。之後,兩名成年人都沒把事情深究。再古怪,也還只是個小嬰孩。

  但看過小磊的人都會說:「他好像甚麼也知道。」「他甚麼也能看見的吧!」「這雙眼睛,怎可能是嬰兒的!」

  而結論的一句是:「小磊是出類拔萃的孩子:現在已那麼不同凡響了!」

  韓諾與呂韻音,也就把這最後一句評語牢牢記住,抹殺了之前所有人的說話與懷疑。是的,只是小娃兒,成年人的心眼也太認真。他們寧可想得簡單一點、美一點。

  小磊開始學行,又牙牙學語,一切也顯得正常,很喜歡玩,又喜歡大叫,吃東西糊得一頭一臉都是,漸漸,也就不再有人記起他曾經有過的眼神,那種成年人也不習摜的通透冷峻。

  當小磊十八個月之時,呂韻音提議帶他去受洗,韓諾沒甚麼意見,於是使與神父安排。雖然他對聖堂有不安的感應,但他不抗拒兒子成為教徒,有信仰,不會是壞事。

  嬰孩受洗是件重要的大事,呂韻音邀請各方友好到聖堂觀禮。儀式在聖堂的中央,十字架之下舉行,雲石做的窩中盛滿了水,小磊身穿白袍,被母親抱住,神父一邊頒禱一邊把水輕潑到小磊身上,小磊一直沒有太大的反應,是到最後神父接過小磊,把他放到雲石窩中之時,小磊忽然尖叫:「呀——呀——」

  他掙脫離開神父的懷抱,在雲石窩中亂撥雙手,不斷的狂叫,小小的身軀在淺水中上下跌墮,表情痛苦,尖叫加上雙手伸前掙扎的動作,分明像個苦海中垂死的人。

  代表救贖的受洗儀式,變得與死亡接近。

  成年人驚嚇起來。呂韻音急急上前,抱起兒子,小磊亂抓的手,在母親左邊的頸項上劃破了一道血痕,十八個月大的孩子,抓出來的血痕,竟然那樣深,血立刻淌下來,染在母親白色的衣領上。

  「算了吧!孩子不適,今天不受洗了!」韓諾上前一步,邊擁抱妻兒邊向大家宣佈。

  後來大家說起韓諾的兒子,都說他是名不能接近上士的孩子。

  小磊自嘗試受洗失敗後,一直的病,發熱、咳嗽。

  父母看看,非常心痛。韓諾決定:「以後也不要帶他走近聖堂。」

  說這話時,他想起自己。

  呂韻音反對:「如果他有甚麼不對勁,我們更要引導他走向神!」

  韓諾卻堅持:「不!」

  「為甚麼?」呂韻音日光炯炯地望著丈大。

  韓諾深呼吸,盡力放輕語調,他解釋:「宗教容許自由意志,你讓小磊長大了之後自行挑選要接近還是不。」

  呂韻音覺得有理,便不再與丈夫爭辯下去。孩子的燒沒退,還是身體緊要。

  小磊病了三個月才康復,之後一直再無大礙,也顯得聰明伶俐,學習能力很高,不夠兩歲的小孩,中文、英文都懂得不少字彙,很討人歡心。

  與父親也特別投緣,他喜愛韓諾的小提琴音樂,他會像個成年人那樣,在書房中坐得端正地,感受這音樂的美。

  某天,韓諾正在拉奏一段貝多芬Beethoven的慢板時,還在拉奏的中段,他聽到一句說話:「我要你做的,你不能違抗我。」

  韓諾把弓架起,音樂靜止,他望向他的兒子。

  書房內只有他們父子二人,他不能夠肯定,這聲音的來源。

  只見,他的兒子望著他笑,那笑容,像一個成年的男人。

  韓諾向前走去,朝向兒子的方向,但覺,這十步之內的距離,像是千里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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