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第8號當鋪 | 上頁 下頁
十二


  熱情地,他立刻上前向呂氏夫婦問安,然後隨手抓起一件行李往肩上背,別人猛說著這是下人的事,他也不理會,硬是覺得,自己最好做些甚麼。

  他與呂氏夫婦及呂家小姐同坐一輛馬車,一路上他們都閒聊著,呂小姐也加入談話,她的神情從容堅定,沒有忸怩,是光正正的望著韓諾,甚有別于一般的閨秀小姐。

  因著呂小姐的大方,韓諾也就放膽提問了:「呂小姐第一次歐來?」

  「對,」她笑容滿臉。「但在家我已早早為這次旅程作準備。你看,我穿的是洋裝。」她拍拍她的大襬裙子。

  本來還有很多問題要問,諸如訂了親沒有,但他決定下次見面才問。

  呂氏要在倫敦逗留一年,他有的是時間。

  馬車轉進一住宅區,呂小姐吐出一個字:「Jubilee……」她說:「我們到了。」

  韓諾怔了怔」很不簡單,還懂得外文哩。不由自主的,他自顧自咧嘴而笑。

  呂氏一家住進芵國政府提供的住宅,韓諾在人家的大宅內走來走去,非常賓至如歸,他決定,以後多點來坐。

  那天的風也很寒,他的大衣也一樣透風,但今次他不用抓住領口,他不覺得冷。心不知多暖。

  呂小姐名韻音,韓諾知道之後心情高漲了許多天,這簡直是天作之合,以音樂作為伴侶的他,居然遇上了以音樂作為名字的她,韓諾相信,他倆甚至不用夾八字,任誰也能明白,他倆是絕配。

  韓諾常常到呂府,為呂太爺處理一些艱深的文件,呂氏父女也懂英語,只是還有不明白的地方,韓諾就為呂氏幫這個忙。

  而呂氏有甚麼官方與非官方宴會,韓諾也被邀為席上客,一下子,生活忙碌起來,再也不用每晚對牢窗外拉奏小提琴消磨光陰了。

  對於呂韻音的出眾,韓諾真有點咄咄稱奇,一個從未出過門的千金小姐,絲毫沒有一般閨女的害羞小家子態,每句說話每個眼神都堅定大方,對著他,對著洋人,她比起任何一名洋女士,絲毫不摜氣度,得體怡人,討人歡心。

  他看得出,她比他要強,這一種自慚形穢,令他更敬愛她。

  有一回,韓諾向呂韻音試探:「為甚麼你的爹娘不為你訂親?」

  「我?」她笑出聲音來。「我已推過兩門親事了!不過皆因我的兩名姊姊都早早嫁了出去,爹娘還不急將我送走,這次來英,也好讓我為他們作個伴。」

  而且,她更自報年齡。「不瞞你,我已二十三歲了!全個家族,女性來說,數我最大還末嫁人。」

  韓諾點點頭,他說:「不用怕,我也是二十三歲,也尚未定親。」他表情傻傻的。

  「為甚麼你又不定親?」她的目光炯炯。

  他清了清喉嚨,然後說:「我的爹娘贊成我先行尋找意中人。」

  她瞪大眼。「甚麼?」

  「我的大姊也是自由戀愛的。」韓諾說。

  她有點不相信了:「真是不可能的事!」然後她走前一步,回頭瞄了他一眼,那眼神,饒有深意。

  看得他的心狂跳。

  韓諾也曾與同窗到酒吧見識過當地狂放的洋女士,那種野性、放蕩、與男人一樣的意志,真叫他看不慣。只是突然間,他從呂韻音身上,也看到一股類近的特質,這個女人,本性其實是不羈的吧。

  這使他更深深被她吸引。

  推掉親事,唸洋文穿洋服,勇敢面對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她真的比他強得多。

  這一夜,他拉奏韓德爾Hendel的賽爾斯慢板段落,不由自主的,他拉得特別好,特別的充滿感情。

  已經下雪了,但原來,雪落下之時,並不那樣冷。

  有一回,呂府舉行一個小宴會,形式為當時流行的年輕男女小型音樂會,由已相交的家庭中派出年輕的代表合奏或獨奏一曲,韓諾被編排與當地一名門千金合奏比才Bizet的阿萊城姑娘,他拉奏小提琴,洋少女則彈鋼琴。

  通常這些聚會都是先聚集一起吃點東西,然後音樂會使開始,接著是在花園間漫步,有意思的男女爭取機會瞭解對方及交談片刻,這足很摩登卻又合乎禮節的活動。

  地點在呂府舉行,但安排的是一位英國官員的太太,席間除了韓諾之外,更有他的兩名華籍同窗,當然還有呂韻音,但負責表演的,華人當中只有他一人。

  韓諾之前已練習了許多次,首次在呂小姐面前表演,令他很緊張,他一邊拉奏一邊望著席上的她,他發現,她的目光內有的是欣賞,他安慰了,這還是首次,他在她的眼睛內,尋找到認同。

  驀地,自己所有的價值都被肯定了。

  卻又忽然,呂韻音笑起來,她用扇掩面,笑了大約十秒。而之後,她的神線再也沒落到他身上。

  韓諾但覺,這一切實太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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