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錄
回首頁
歌廳老闆


  那天晚上,他顯得非常疲倦的樣子,黑色的晚禮服使他本來瘦峭的臉顯得更瘦,讓人很難想像他就是這家聞名京城的四季歌廳的老闆.他朝小姐揮揮手,給我要了一杯叫「藍太陽」的混合飲料,然後坐在我對面,從兜裡掏出一瓶四兩裝的北京二鍋頭,仰頭喝了一口,兩眼紅紅地說:
  我現在沒這個頂著,也許早就趴下了.我試了好多補藥,外國的名酒也都試過了,最後發現這種國瘁最他媽的管用.我們上次見面在哪來著?對,捷捷酒吧.快十年了,人生如夢.現在的人和那時可大不一樣,滿街的大哥大BB機,男人們整天著談股票做買賣,女孩子把能賣的都賣了,這社會比我這歌廳還瘋狂.
  你問來這兒的是不都是有錢的主兒?當然了,一般靠掙工資生活的老百姓,到這兒來撒錢,不是瘋了就是神經.如今坐在北京的任何一家歌廳裡,沒十張(一張一百塊)您別出去.您看舞臺上那兩個只穿褲衩的小妞了吧,正理八經地是從北京舞蹈學院請來的,脫了衣服扭一扭,一人就十張.有個哥們兒來要包夜,我說我不管,只怕你吃不消,他丫的不信去問,倆妞開價二萬塊二對一,把那丫的嚇回來了.這年頭,只怕你沒錢,有錢幹什麼都行.到我這兒的,大都是做買賣的多,真個有錢的,進來都很講究點紳士風度,要酒點歌,彬彬有理,從不在價錢上討價還價.那些自以為有倆錢的胡同販子,大多是沒見過什麼市面的土財主,進來後倍兒神氣,有時還前乎後擁的,自我感覺良好,以為人們不敢小瞧他.可這歌廳屬豪華世界,誰怕誰呀,真在歌廳裡甩起份兒來,碰到那些揮金如土的大亨們,非嚇死他們不可.我一般不理這些小廝,第一犯不著,第二他們是主流客人,得罪了影響生意.
  但真有不知趣兒的,那天晚上都十一點了,突然一窩風地進來十幾個人,進門不買票,坐在桌子上,沖著臺上亂吼,男的上臺唱,他們就嚷嚷:「臭!」「滾下來!」,女的上臺後,他們就尖叫:「我愛你!」「寶貝兒,來一炮!」,搞得歌廳雞犬不寧,根本無法正常營業.平時我遇到這樣的,都叫經理去說些好話,極力勸導,採取息事寧人的態度.可這次這幫痞子不吃這套,居然打了我的人,我忍不住渡了出來,走到領頭兒的面前說:「哥們兒,這帳算誰的?」沒想到他頭都不抬就說:「算你們老闆的。」我一把掏出兜裡的白郎寧手槍,頂著他的太陽穴說:「算你爺爺的,你也得先叫聲好聽的,叫!」一幫剛剛還挺狂的小雜種們,見我掏出了真傢伙兒,都嚇傻了.我說「老子在『圈裡』(監獄)蹲過十多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我猖的時候,你們他媽的還穿開襠褲呢。」槍口下的那廝連忙說軟話,叫手下的放下兩疊一百張的鈔票,說是有眼不識泰山,就帶著人走了.我那天多虧了帶了那把從德國讓人買的槍,否則不知會把我的店折騰得成什麼樣.下次你再從美國回來.給我帶幾把傑妮牌袖珍自動手槍,我保證讓你賺回機票和酒錢,目前這種二十四連發的小手槍,在北京最時髦,鍍金的要上萬塊錢.過海關?沒問題!隨便裝在行李裡,美國海關不管,到這邊我進機場裡去接你,沒人會查,海關的人都是哥們兒.
  其實,經常玩歌廳的,還就是大款居多,那些來鬧事的都屬小商小販的出身,或是剛從大牢裡出來,到這兒放氣.因為真天天泡得起歌廳的主兒,您沒有個幾十萬的家底兒,甭到這兒來晃.當然大款也分三種,一種是自己的生意,別管走私販毒,完全靠自己拼出來的,花錢買舒坦.另一種是大小官倒,錢不是自己的,但來得容易,掙得也容意,反正放不到自己兜裡,就使勁地造,玩命地花.再一種就是那些港商台商,以不同的社會商業機會所賺來的錢,用廉價的支出,享受著他們在港臺所不可能實現的擺譜兒.他們到這兒不就光是為了享受燈光、歌聲、美酒來了,而是到這兒來「嗅蜜」的!「嗅蜜」不懂?尋求女性的刺激味懂不懂?他們對其它的一切都感到膩煩了,唯有女色還可以喚起他們的食欲.很少有人把歌廳當成娛樂的場所,大都視其為求歡的媒介所.只不過他們不象那些小痞子那樣,靠拳頭靠混橫顯示自己的能量,他們覺得那樣有失身份.他們對女人有自己的表現方式,讓她隨意點滿一桌點心酒水,顯示囊中不匱的實力.他們也可以走上歌台,唱一首動聽的情歌,獻一下騎士的功力與氣質的不俗,象公雞展翅和打鳴一樣,意在母雞的屁股,待這一切都產生效應之後,下一步就是去開房間.
  這你不能說他們人不好,其實男女雙方都處於饑餓的狀態,都希望對方能滿足自己.一個是需要肉體的快感,一個是渴求金錢的充實.社會的現實就是靠這簡單的交易來平衡的,你能否認嗎?我以前有一幫客人,十幾個人,平均二十五、六歲,是從山西大同來北京倒煤的,在海澱區包了一層旅館,每天天不亮就出城去攔截外地進京的個體運煤車輛,然後就地倒賣,以吃差價吃噸位兩種方法牟利,一年下來最少賺個二、三十萬.他們文化層次極低,掙的錢吃不完用不完,一般每天干到中午就完活了,沒事就相互吵架打架,真是沒錢時想錢如饑似渴,有錢時輾轉反側.有次偶然到我這兒坐了一晚上,突然間發現了釋放能量的方法,從此後哥兒幾個天天天不黑就進來,關門才走,一人摟一個小姐,一人打一輛「的士」,相互間那和氣勁兒真叫人羡慕.
  金錢使男人尋花問柳,金錢也使女人神魂顛倒.自北京的歌廳繁榮起來後,引得一大批女孩子捨身下海,以比女侍們更迷人的微笑,比野妓們更有情調的服務,成為遍佈京城的招惹「嗅蜜者」的花蝴蝶.她們在眾多的北京市民階層中,不算是最窮者和沒文化的,而且相當一部份是知識份子出身,其中大學生還占多數.正因為她們高於一般市民的文化層次,使她們更渴望擠入現代多金的「上流社會」,雖然她們對大款們的富有羡慕不已,卻未必對他們的素質看得上眼,但這並不妨礙她們把自己的微笑和肉體標價出受,起碼換來超乎常人的高級物質生活.天姿國色在這個世界中,的確可以左右逢緣,大款之中更是見色就迷.
  您看那邊那個穿紅背心的女的,氣質不凡,走在大街上,一定會被人認為是大家閨秀,其實她原來只是西單鞋店的一個售貨員,在我這歌廳混了不過二年,人立碼脫胎換骨一樣,一晚最少掙一百美子(美元).更絕的是,她還有個與她真心相愛的男朋友,還每天送她來「上班」,而她卻在這裡傍著幾個大款,陪他們吃,陪他們玩,供他們銷魂泄欲.您說這愛情的故事該怎麼寫?象她這種在親人支持下,到歌廳「釣傍子」的女孩,如今有的是,老爸送女兒,哥哥送妹妹,甚至還有丈夫送妻子的,北京人的民風開化到如此進步,真應了王朔的一句話:「玩得就是心跳。」
  您問款爺們怎麼玩?最普通的玩法,中午起床,打電話呼小姐到人人大酒樓飲茶,,然後到東方健康樂園洗人參浴或到松竹園洗桑那浴,讓那火山石爆揚出來的蒸氣,使小姐們更加鮮嫩光彩照人.再找高級髮廊為她們做頭髮,完了就去逛商店買東西,一般得照一、二千塊花,晚飯到大三元或明珠海鮮酒家,吃飽喝足了就去歌廳唱歌逗情,讓小姐用最有深情的眼神、最嗲的聲音唱一首「這世界只有你是我所愛」,挑起情緒來就趕緊找地方銷魂.有的大款們不僅僅需要肉體上的快感,也需要一種精神上的烘托,由一個女人或幾個出眾的女人伴隨左右,他們認為更能顯示自己瀟灑的風度.他們對他們的「褡褳」還是很講情義,與她們「幹一次」的報酬,很少低於五百塊人民幣,這還不包括吃飯、買東西等費用.感覺好的,送個BB機、大哥大或一條金項鍊,中國二千年王公貴族嫖妓的傳統遺風,在他們身上得到了很好的繼承……但他們又很少固定他們的「褡褳」,當他們覺得已采到手的花失去新鮮與刺激時,就會很快轉手,用歌廳中的專業用語叫「發」,發給他們新結識或老相識的朋友.
  她們願不願意被「發」?無所謂啦.她們都非常解放,只要能滿足她們對物質的欲望,她們就是開放的本體,任你自由出入.她們絲毫沒有被「發」與被賣的同感,相反還會感激「老傍」的照顧,並會不失時機地在「新傍」面前深情地獻話:「有需要Call我,號碼是……」然後走上歌台,向所有的在坐者甜甜蜜蜜地宣佈:「我的這支歌獻給我剛剛結識的X老闆。『或』我把這首歌獻給所有愛過我的人。」不管唱技如何,她們也都是極認真且動情地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唱《我曾用心愛著你》、唱《我願為你做一切》……她們什麼都幹,兩個男人為省錢同時搞一個女人的有,一個男人為刺激同時睡幾個女人的也有,只要你捨得付錢,她們都願意為您服務.她們內心從不承認她們是墮落的,她們認為自己無非在過著一種超前的生活,享受著平常人所不能享受的豪華和奢侈,所以招致平民百姓的妒忌和誹謗.要她們洗身從良,重新過那種大眾型的溫飽型生活,比逼她們上吊還難.
  辦歌廳難不難?難!在客人面前整天要陪著笑臉,在公安、稅務、工商們面前還得裝出孫子樣,一不小心就讓你做不成生意.前年我這兒有兩幫客人為個女人在歌廳裡動了火槍,派出所抓不到人,竟把我的門封了,不讓我繼續開業.我一個月的房租就十萬塊,不開業我拿什麼付房錢?我一直吵到區委都沒辦法,後來心一狠,給市局那黑胖子局長搬去了一套最新型的鐳射山水家庭影院音響系統,這才恢復了營業.在北京您沒有黑白兩道給您撐腰,想開歌廳門都沒有.我這雇的保安都是市局十三處退休的員警,你不請他們他們也會找上門來,一個人三千五百塊,上不上班我不管,但有事您得給我辦.
  但真有他們辦不了的,一天來了一胖一瘦的兩個人,進門就要經理上酒,要領班的小姐唱歌.我一看還挺橫,就過去問是哪個道上混的,心平氣和地說:「今天二位是不是有事?」那瘦的白眼一瞪說:「沒事就不能來了?聽說你這兒挺火,我們來瞧瞧。」我憑經驗猜想他們是來白蹭的,這樣的應酬是常有的,公安的朋友,工商的親戚,稅務的七姑八舅,不過大都是客客氣氣的,八十塊的一張門票對有些人來講不是小數目.而且你根本也不能得罪他們.但這兩位氣勢洶洶地來了,走時連招呼都不打就要出門,我給保安丟個眼神,保安攔了過去,剛說聲:「你們沒付錢。」就被那胖子當胸給了一拳,又揪住脖領子,一使勁撂倒在地下,然後揚長而去.我這邊氣還沒消,他們第二天晚上又來了,而且來了七、八個,進來沖著迎上去的保安亮了一個綠皮證,那保安竟乖乖地站到一旁,讓他們大搖大擺地進來了,我看那架勢象打架的樣子,兜裡揣把槍就走出來說:「各位,我這裡是生意,別在這兒造活,有事咱外面商量。」我的保安一步竄過來,拉住我就往外走,到了門外,他指著外面停著的幾輛掛著警備紅牌的賓士車說:「他們都是一處的,在公安局裡都是老大,你怎麼能跟他們鬥?「我望著那些名車發呆了一會兒,信了他的話.回到歌廳,沒想到那幫一處的還真給面子:不鬧了,也不唱了,他們安安穩穩地坐了一大圈,大拼、中拼、小拼的冷菜上了一大桌,XO、威士卡、白蘭地、人頭馬、啤酒、雪碧等喝的竟自己進吧台裡去隨便拿.當服務員拿帳單請他們付帳時,那瘦的指著我說:「記你們經理的帳上。」我心裡如同一顆大牙掉到肚裡,但臉上還得陪出笑臉,叫小姐再給每人拿一條進口煙.
  後來跟幾個同行的哥們說了此事,沒想到他們還遇到過比我更慘的狀況,說我人沒陪進炮局(北京東城拘留所),就算福星高照了.這還只是」白道」的造活,黑道的折騰也不好對付.如今這社會全亂了套了,幹他媽的什麼也不好混,就象齊秦所唱的那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等待著那個誰也都不清楚的明天……」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