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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遊


  春節期間,我在北京渡假。愛立信公司的一個老朋友要我陪他去十三陵玩,我幫他聯絡了中國國際旅行社的團,在大年初三與一幫德國人一起開向郊外。車上的導遊小姐個子不高,一件長毛絨大衣裡在身上,好象一個中學生。我的朋友從小在比利時長大,德語幾乎算他的母語,他鄉遇到一幫老德,早把我丟在一邊,去和那些藍眼金髮的小姐們套詞(聊天)去了。我只好有話沒話地與那位自稱是桂林外語學院研究生畢業的導遊小姐套詞。小姐聽說我是從美國來的,一掃剛才那臉愛搭不理的樣子,熱情洋溢地近乎起來。
  我還以為你是老外的小跟班,所以都沒拿正眼看你。沒想到你是華僑。咋了?看不上我們導遊小姐?告訴你,旅遊業是咱們社會主義現在唯一的無煙工業。在大陸導遊則是人上之人。北京話叫「吃主」,吃滿漢全席,吃山珍海味,吃美元黃金。
  我幹這行都快六年了,當初大陸國門初開,那些藍眼睛,紅頭髮,高鼻樑的老外以及和你同類的衣冠楚楚、披金戴銀的假洋鬼子們從海外湧進這個古老、神秘的國度,他們的眼睛簡直都不夠用了:處處是新奇的東西,山水名勝,民情風俗。物美價廉的工藝品、中藥材及書畫等,則使他們的行囊很快地沉重起來。精明的大陸人反應極快,仿佛只是一夜之間,在各大旅遊城市和著名景區湧現了數不清的飯店,珠寶店,書畫店,工藝品店,皮毛店等,而且生意做得十分活絡。不僅價格隨行就市,而且待客極為「熱情」,堪稱千方百計。為了爭奪客源,吸引買主,一些商店、餐館不約而同地,開始對我們導遊進行感情投資和物質利誘,從倒杯水,遞支煙,送一把扇子、草帽之類,逐漸發展到按客人數目和購物總值給回扣。如北京烤鴨店、南海漁村等餐館,回扣往往以客人人數來統計,一九九七年時高達五百元一人.我在王府飯店的一個朋友說,他們每年支付給導遊私人的回扣就達二百萬元。書畫店、工藝品店的回扣,往往按銷售額計算,有的商店,高的給到百分之六十,低的則為百分之四十。而個體商店最高可達到百分之百到百分之一百二十。不少導遊公開與商店、餐館的老闆們講價錢。有的司機則直接了當地提出,我的車在你的門口一停,你就得給停車費。據北京市旅遊局調查,這種停車費也很驚人,一般大轎車五百元,中轎車四百元,一輛普通小計程車也得二百元元。我有一次帶團到琉璃廠購物。該團成員買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但臨走時,榮寶齋老闆付給我辛苦費一萬元。你想他們賺了多少!
  事實上,商店、餐館的老闆們,哪個也不願白白地讓導遊白「吃」。為了拉攏客人,他們才如此忍痛「放血」。羊毛出在羊身上。在導遊這裡損失的,要從客人身上奪回來。於是便出現了一隻進價10元20元的假翡翠戒指賣十萬日元,一幅幾十元的假畫賣到幾十萬元的反常情況。最為得意的人大概是一些專事製造偽劣藝術品的個體商販。桂林等地成批地製造假畫,假工藝品,由專人到北京、西安等地開設商店負責銷售,銷售人員多與導遊等進行秘密聯絡,然後由導遊向外賓和海外遊客推薦商品,使不明底細的賓客大上其當。
  大陸社會的人都知道,那些早年當導遊的可撈足了。又是小費又是回扣,哪個不有個十萬百萬的。康輝旅行社的張導遊年方二十七歲,幹導遊工作僅僅四年多,便不辭而去。她給雙親和老公的,除了一棟二層小樓之外,還有二百多萬元的存款。這期間除去結婚,生孩子,休半年產假外,滿打滿算還不足兩年。她家的住房,被現代化的裝飾材料武裝得足以和星級賓館相媲美。我們旅行社的一個部門經理,家中被粱上君子光顧,十幾萬元鉅款不翼而飛。可這位經理居然不去報案,直至小偷說出實情後,她才在公安機關的質詢下承認了失盜。這些錢是怎麼來的?我告訴你幾個故事,你可別往我身上安。之一:計算器的妙用。
  中旅王先生年近不惑,自以為在十年動亂中失去太多,應該設法補償。他看中了導遊這個職業,就跳槽到了旅行社,憑著自己的社會閱歷和聰明才智,沒過多久,對拿回扣就得心應手了。甚至曾在一天裡放出一顆衛星(一萬元),成為一群涉世不深的年輕導遊小姐和先生的名副其實的老大哥,成為本市旅遊商店、餐館大小老闆既怕,又恨,還惹不起的主兒。他每次帶團去買東西,總是站在門口,從皮包中拿出一個微型計算器。每人買多少東西,他都一一相加,待客人一走,他很快將總數報給老闆。老闆慌忙將鈔票塞進他的皮包中。有一次,不知是他的計算器出了毛病,還是老闆撚錯了數位,老闆的數位比他的數位少了幾百元,王先生勃然大怒,指著老闆嚷道:應該罰你2000元。說完扭頭就走。小老闆哪敢得罪這位財神爺?他只要回去竄通一下,其他先生小姐們就不會光顧這個小店。小老闆急忙跑出去,滿臉賠笑,如數送上二千元。之二:汽車冷氣的力量
  上海來的賀小姐是春秋旅行社的導遊,劉先生是大巴司機,兩人自從搭夥以來,配合默契,收穫頗豐。七月的一天,兩人又聯手帶一個旅行團。預定的參觀點還沒有去幾個,商店已進了五、六個,客人們滿以為可以去遊覽了,但車又開到了一個珠寶店門前。這是他們兩位的老關係戶,也是他們發財的大主顧,無論如何也要光顧一下。賀小姐就向客人們做工作:「先生們,女士們,這裡是本市價格最低的珠寶店,請去購物。」客人們已經煩透了,任你怎麼宣傳,就是沒人下車。劉司機心領神會,主動關掉大巴車上的冷氣開關。車外赤日炎炎,車門密不透風,不一會兒,客人們一個個汗流浹背,乖乖地下車,走進了商店。之三:風味飯館
  張小姐帶的是一個有三十多人的臺胞團,幾天下來,儘管她從小費,回扣中撈了不少好處,但她看到這個團的「呆胞」有錢人太多,腰包都還是鼓鼓的。心想這樣大的團,這樣的機會太難得了。她清了清嗓子,提了提精神,沖大家笑了笑,說道,「諸位儘管玩得很開心,但你們有一大遺憾,附近有一飯店,經營歷史有好幾百年,拿手的宮廷禦宴,歷代皇帝百吃不厭,其中有龍肝鳳膽,吃了以後能美得你不知道西北東南。」一番話,說得嘴饞的人心動。張小姐趁勢收了每人五百二十元錢,小司機密切配合,把車開到了某飯莊前。吃完飯後,客人們才真正感到了遺憾,什麼龍肝鳳膽,只不過吃到了豬肝雞蛋。大家都疑惑不解地望著導遊。王小姐又是一笑,說:「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龍,哪有龍肝,只是打個比方。不過這就是宮廷禦宴,可能是你們生活水準高了,對這些不以為然了」。私下裡張小姐按每人四十元的標準交給飯莊。
  你別瞪眼睛,這些都是小菜一盤兒的事。近年來,針對遊客的抱怨和旅遊業中種種不法行為,大陸旅遊局不得不制定了許多措施,加強旅遊監察。但導遊的手段更為奇特,行為更為隱蔽。在我們旅行社,大多數導遊都十分佩服有著二十年「導遊齡」的老潘。這主要是因為他做到了一塵不染。多年來,他從未拿過一分錢的回扣。他的衣著,他的家庭,都稱得上是儉樸的典型。有一天,我偶然到他的女朋友家玩,當晚十時許,便看見了長城書畫店的小老闆送來一部桑塔納新汽車。我和老潘多次一起陪團到過長城書畫店,該店是老潘經常帶團光顧的地方。那裡是沒有回扣的,這一點我心裡清楚。此時,我走上前去時,小老闆的第一句話卻是:「怎麼,讓你來了?老潘呢?」小老闆從腰間抽出一個長方形(盛扇子用的)盒子,遞給我。說了句:「戶頭都辦在他名下了,跟老潘說,一切照老章程辦。」老潘的女朋友臉都嚇白了。第二天我接到老潘送給我的二克拉大鑽戒時,一點也不驚呀,只是沖他甜蜜蜜地一笑。
  在北京的社交圈中,有一位年輕的劉姓女導遊,她的發跡史更是耐人尋味的,也是京城廣為流傳的故事之一。一九九二年,旅遊熱潮席捲大陸的時候,風姿綽約的劉小姐從風景如畫的桂林乘車北上,來到北京,遊覽觀光。這天,她閒逛到琉璃廠文化街上。當她走進一家名為「山水」的書畫店時,一張她曾經熟悉的四方臉使她微微一驚。四目相對,雙方一時無語。原來,帶團的導遊也是桂林人,而且是劉小姐讀大學時的一位相好。畢竟兩人都是情場老手,僵局很快便打破了。導遊不無眩耀的向劉小姐介紹他有股份的這個書畫店,那密密匝匝地懸掛在牆壁上的字畫立軸和中堂,確也使劉小姐羡慕。真正使她心動的,還是老情人的幾句話:「到我這兒幹吧,每月保你四百張大團結,如果你讓我痛快,還有小紅包。」劉小姐愕然了,四百張大團結,是她目前工資的十倍!然而,倔強的劉小姐並未在老闆的誘惑下就範。她巧妙地拉攏該店的夥計,從他嘴裡掏出不少經營的訣竅。之後不久,她找到北京中旅的一個經理說:「借我十萬元,我要自己幹旅行社和畫店!賺了咱們五五分,賠了我陪你睡兩年」。精明的劉小姐果然非同小可。她先是在繁華的前門一帶開了個小旅行社,專做大旅行社不願攬的散客生意。後來,劉小姐覺得這樣小打小鬧不過癮,於是找到一家工藝品店的經理,信手擲出五萬多元「見面禮」。這位經理受寵若驚,拱手將該店的大半場地讓給劉小姐。劉小姐憑此大展身手,舉凡老外喜愛的商品無所不做。自己組團到自己的店購物,肥水不流外人田。由於劉小姐具有出奇的膽識,且公關才能也非常出色,加上南國女子的溫柔嬌媚,她幾乎是萬事如意。許多旅行社的導遊和司機都成了她的常客。她的櫃檯前總是外賓最多的,而且很少有不掏腰包便離去的。同行們都嫉妒得眼紅,罵她是惑人的妖精。可罵歸罵,又免不了巴結一番:「劉姐,幫一下忙,我那個店荒了好幾天了。」
  漸漸地,劉小姐的生意越做越精,也越做越大,稱得上日進鬥金了。非但她有了落地生根的總部,而且先後開起了十幾家分店。她也早已不在櫃檯前伺候人了。腰間掛著bb機,後來換了大哥大。身後總有兩個隨從跟著。吃在大飯莊,住在大飯店,乘坐的是豪華轎車,銀行戶頭是六位數的美元,外加七位數的人民幣。突然有一天,劉小姐看破紅塵收山了,安安靜靜地到國際旅行社作了一名普通的導遊,讓很多人跌破眼鏡。
  你問是不是我?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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