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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一走進希爾頓旅館的大廳,就聽到一口純正的倫敦腔在侃侃而談,在「中國旅美學者基督徒協會」籌備會的報到台前,只見一個高個子青年人正在對幾個來自全美各地的同學講他對上帝的認識和感想。忽然有人小聲說:「王韌,你們北京老鄉來了。」他停住漂亮的英語,和所有人一起轉過頭來看我,我這才發現他是個盲人。在第二天晚禱後,我和他靠在他房間的床頭上長談,兩個幾乎聽不懂中文的美國兄弟也坐在地毯上靜靜地聽著他用中文述說,仿佛上帝在給他們翻譯著一切。 我的「人之初」的故事,已經講過不知多少遍了。一九六三年初春,我的降生給父母帶來了無窮的歡樂,但七個月後,我一下子就成了他們不幸的根源。同仁醫院的大夫無情地證實了我患了視網膜母細胞瘤,必須摘除眼球,否則將危及生命。我活了下來,但從此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了。 所以,你可以想像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在一種什麼樣的環境中渡過來的。沒有人會想到我有一天會成為美國波士頓伯金斯盲人學校的學生,連我自己做夢也沒想到我會來到海倫.凱勒的母校讀書。感謝主的恩賜,我一九八六年八月成為中國第一個盲人留學生來到了這塊自由富裕的土地。 第一年我是在全額獎學金的條件下,開始熟悉美國這個陌生的環境的,我讀的是特殊教育師資培訓班。困難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但比起後來所遇到的一切,那一年算是太幸運了。因為一年後,伯金斯盲人學校已不能再給我獎學金,而我則面臨兩種選擇:一是回國,二是留在美國繼續讀書,成為第一個拿到美國最高學位的中國盲人。 我為此祈禱了上帝,由於上帝的指引,我選擇了面臨巨大困難的後者。在美國,讀大學需要高中文憑,而我什麼文憑也沒有。哈德利國際盲人函授學校知道我的困難後,開始指導我速修高中課程。僅八個月時間,我拼了命地修完了美國三年制高中的全部學分,通過了哈德利學校的電話和卷面考試,終於獲得了美國高中畢業證書。但以後的路就更艱難了,因為象我這樣的人,在美國讀大學本科很難得到獎學金,又要和普通人接受同樣程度和速度的課。最關鍵的是,在這個金錢社會中,我沒有一分錢的經濟來源。其他外國學生可以找許多方法解決,而對我則太困難了。這時,上帝再一次派史密斯.凱文來幫助我了。她是一個堅強的女人,眼睛和我一樣看不見,卻會許多種語言,甚至可以用中文與我流利地交談。她看到我的困難後,立即打電話叫我到匹茲堡來,住在她家裡,並幫我找到一家盲文出版社的臨時校對,掙了幾千元錢,成為第一筆屬於我自己的美金。 你問我怎麼一個人搬到匹茲堡來?我是主的信徒,教會的兄弟姐妹們常常關照我。我從波士頓來的時候,兄弟們送我到機場,安排我上飛機,並打電話通知匹茲堡的華人教會,所以我一下飛機就有人接,就象這次來達拉斯一樣,然後輪流在各家借住。但這終歸不是長久辦法。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切都不方便,幸好一個牧師的太太幫我在市政府申請到一套免費住房,蒙主的恩典,每月還給我70元水電補助費。雖然這套房子在黑人區,但離我要上的社區大學很近,走路就可以去。這時我將掙的錢全部交了學費,平常的吃用全靠教會裡的兄弟姐妹們輪流送來,而且每週做主日禮拜時,也都是由他們開車來接。我在課堂時全靠死記後用答錄機回家反復聽,我有一台盲人閱讀器,書報放上去就可以發出聲音。但困難還是很大的,我認為這是上帝給我的安排,是對我的磨煉,所以我毫無怨言地去攻克一個個困難。 我的專業是商業資訊處理,必須學會使用電腦,所以我用兩年時間修完了全部電腦專業的課程,並可以用電腦做期貨生意。當然讀螢光屏要借助專用的閱讀設備。其實,說真話,很多人見到我都說:哎呀,你好不容易,能來美國,又可以讀大學。許多正常人的留學生都有心態不平衡,打工、讀書困難一大堆。而我卻沒有這種感覺,我認為我今天的一切都是主給我安排好了的。甚至當我一無所有時,我也沒有過一絲驚慌,因為我堅信上帝一定在看著我,一定會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來説明我。其實,我也在邊讀書邊打工,在第二學期後,我開始到處找工作,因為我已經沒錢全日讀書了,而且還欠著一些錢。我所在的青年團契的兄弟們幫我祈禱上帝賜福我,他們還捐了三百塊錢給我,但真正的生活問題並沒有馬上解決。但我仍然堅信上帝會幫助我。 果然,我住處不遠的一家麥當勞的黑人經理在暑假眾多的學生應徵者中,答應了我的打工申請。他對我很好,收下我洗早、中餐的器具,並做一些沙拉,甚至還幫他們修電器。於是我大概成為美國第一個在麥當勞打工的盲人。當地記者訪問我的時候,我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如果沒有第一年在伯金斯盲人學校的食物專業課的訓練,我今天可能連熱狗都不知道怎麼做。因為我在大陸是什麼也不做的,最多是炸個雞蛋。如果沒有神的安排怎麼會有這些準備呢?就這樣,我在麥當勞做了十八個月,自己解決了學費和生活費,並從此陸續找到了一些象編程式、替歌劇院推銷歌劇票和替電話公司拉客戶等適合我做的工作。我所在的阿麗哥納社區大學在學習上也給了我很大幫助。 你問我有沒有語言和背景的困惑?感謝主,我在大陸時是靠聽BBC和美國之音學的英語,是從世界上最好的老師那兒學的,所以幾乎沒有什麼語言困難。我的朋友大部份都是美國人,他們都說我是倫敦口音。在教堂和查經班裡也都用英文,所以我非常幸運地沒有這個對大陸學生普遍存在的問題。至於背景問題,我常常對美國人談,能在大陸那種環境中活過來的人,還有什麼環境不能適合呢?更不用說美國了。 我家裡人給我起的小名叫光光,幻想著我有一天會重見光明。但我今天卻感到我已經見到了光明。因為心裡永遠有感知到上帝的靈感,全能的主無時無刻地關懷著我走向光明的明天。今年夏天大陸發生水災的時候,我曾幾天幾夜為災民們祈禱,求神保佑他們。但我對水災的發生也有自己的看法,我想這是神對人們破壞自然生態的懲罰,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不能用人的意志改變。在美國的教會中,我很少看到來自中國大陸的同學,在匹茲堡交響樂團打工時,一個教友對我說,中國有那麼悠久的歷史,曾有過舉世公認的燦爛文化和文明,但就是因為不承認上帝的存在、不信主,才會有那麼多的動亂和災難,人民才有這麼貧窮和愚昧。這實在是一件不幸的事情,我雖有不同的看法,但又無法反駁。因為在國內時,我在盲人學校讀書,有些同學非常自卑,認為沒有眼睛就得靠別人的施捨生活,他們怕明眼人嫌棄自己,討厭自己,他們謹小慎微,不敢說、不敢動,總象做錯事似的。他們不相信自己還能有什麼作為,心甘情願地忍受命運的擺佈,認為自己是真的殘了。其實上帝是非常公平的。他把我的眼睛收去了,但卻給了我靈敏的聽覺和觸覺。我覺得盲人和健全人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平等的。我覺得從中國出來的大陸學生,不應該沒有信仰,糊裡糊塗地在美國「混」。當然,我也時時祈禱上帝保佑他們,為他們苦難的心祝福。 你問我將來怎麼想?這真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當然,我相信上帝會為我的未來安排好一切。如果你問我自己有什麼設想,我希望能在美國獲得博士學位,能獨立地生存下來,能掙很多錢,當一切都實現後,我將侍奉主,將奉主的旨意帶回到那塊生我養我的土地上去,去傳播福音,做主的僕人。這個世界是上帝主宰的,每個人都是按主的安排去生活和發展的,所以我在這裡祈禱:願上帝保佑我們。 (選自美國《達拉斯新聞》報1997年1月24日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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