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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不再來(2)


  從車站下車到學校大約有二十分鐘的路,我走進校園時人已是透濕的了,我沒有用雨具的習慣,每天總是如此的來去著。我們教室在五樓天臺的角上,是個多風的地方。教室中只有幾個同學已經先到了,我進門,攤開筆記,靠在椅子上發愣,今日培會來找我麼?他知道我在這兒,他知道我們彼此想念著。培,你這樣不來看我,我什麼都做不出來,培,是否該我去找你呢,培,你不會來了,你不會來了,你看,我日日在等待中度日——四周的窗全開著,雨做了重重的簾子,那麼灰重的掩壓了世界,我們如此渴望著想看一看簾外的晴空,它總冷漠的不肯理睬我們的盼望。而一個個希望是如此無助的被否定掉了,除了無止境的等待之外,你發現沒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再見陽光。

  李日和常彥一起走進來,那時已是快考試了,李日是個一進教室就喜歡找人吹牛的傢伙。他照例慢慢的踱進來,手中除了一枝原子筆之外什麼也沒帶。

  「卡帕,你怎麼穿這種怪鞋子?」卡帕是日本作家芥川的小說《河童》的發音,在雨季開始時我就被叫成這個名字了。「沒鞋了,無論皮鞋球鞋全濕了,不對麼?」

  「帶子太少。遠看嚇了我一跳,以為你乾脆打赤足來上學了。」李日一面看著我的鞋,一面又做出一副誇張的怪臉來。「我喜歡這種式樣,這是一雙快樂的鞋子。」

  「在這種他媽的天氣下你還能談快樂?」

  「我不知道快不快樂,李日,不要問我。」

  「傻子,李日怕你考試緊張,跟你亂扯的。」常彥在一旁說。

  「不緊張,不愉快倒是真的,每次考試就像是一種屈辱,你說你會了,別人不相信,偏拿張白紙要你來證明。」我說著說著人就激動起來。

  「卡怕,有那麼嚴重麼?」常彥很費思索的注視著我。「他媽的,我亂說的,才不嚴重。」說著粗話我自己就先笑起來了。

  這是一種沒有來由的倦怠,你如何向人去解釋這個時分的心情呢,今晨培也沒有來找,而日復一日的等待就只有使得自己更沉落下去。今晨的我就是如此的撐不住了,我生活在一種對大小事情都過分執著的謬誤中,因此我無法在其中得著慰藉和亮光了。好在這心情已非一日,那是被連串空泛的瑣事堆積在心底的一個沙丘,禁不住連日的雨水一沖,便在心裡亂七八糟的奔流起來。

  這是一場不難的考試,我們只消對幾個哲學學派提出一些評論,再寫些自己的見解,寫兩千字左右就可通過。事實上回答這些問題仍舊是我很喜歡的一件工作,想不出剛才為什麼要那麼有意無意的牽掛著它。仔細的答完了卷子,看看四周的同學,李日正拉著身旁埋頭疾書的常彥想要商量,常彥小聲說了一點,李日就馬上臉色發光的下筆如飛起來,我在一旁看了不禁失笑,李日的快樂一向是來得極容易的。此時的我心中想念著培,心中浮出一些失望後的悵然,四周除了雨聲之外再聽不出什麼聲音來。我合上了卷子,將腳放在前面同學的椅子上輕輕的搖晃著,那個年輕的講師踱過來。「是不是做完了?做完就交吧。」

  「這種題目做不完的,不過字數倒夠了。」

  他聽了笑起來,慢慢的踱開去。

  我想不出要做什麼,我永遠學不會如何去重複審視自己的卷子,對這件事我沒有一分鐘的耐心。雨落得異常的無聊,我便在考卷後面亂塗著——森林中的柯萊蒂①,雨中的柯萊蒂,你的太陽在那裡——那樣塗著並沒有多大意思,我知道,我只是在拖延時間,盼望著教室門口有培的身影來接我,就如以前千百次一樣。十五分鐘過去了,我交了卷子去站在外面的天臺上,這時我才突然意識到,整天都沒課了,我們已在考期終考了。整幢的大樓被罩在雨中,無邊的空虛交錯的撐架在四周,對面雨中的宿舍全開著窗,平日那些專喜歡向女孩們呼叫戲謔的男孩們一個也不見,只有工程中沒有被拆掉的竹架子在一個個無聲的窗口豎立著。雨下了千萬年,我再想不起那些經歷過的萬里晴空,想不起我乾燥清潔的鞋子,想不起我如何用快樂的步子踏在陽光上行走。夏季沒有帶著陽光來臨,卻帶給我們如許難捱的一個季候。教室內陸續有人在交卷,那講師踱出來了。他站著看了一會雨。

  ①柯萊蒂(Clytze),希臘神話山澤女神,戀太陽神阿波羅,後變為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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