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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水(2)


  「你去問了?」她又先倒抽了一大口氣,緊張萬分的等我回答。

  「河水有些太高,他們停一停再開。」我笑著說。不嚇她,她其實也已先嚇倒了。

  起碼伊達比車下那些寶貝靈敏多了。

  「我們怎麼辦?」她張大眼睛望著我。

  「等一會兒再說了!」我也坐了下來。

  等到六點左右,眼看對岸低地的牛羊與草房整個被水所吞掉,只是一些屋頂露在水面。

  房舍裡的人一個也沒有看見。

  本來尚是嘻笑的人群,沉靜茫然的望著越壓越重的天空,車內一片死寂。

  忍不住又去了一次車頭,穿過一節車廂,發覺有兩個小孩子趴在父母的身上睡了。

  頭等車中白髮高齡的外籍遊客很多,他們聽不懂話,焦急的拉住過往的人打探消息。

  「我們現在在哪裡?」指著火車頭內貼著的一張舊地圖問司機。

  「才這兒?」他指指前面的一小段。

  「接不上公路?」

  「過橋再二十多裡就有路了。」

  「慢慢開過去成不成?」

  「除非很慢,還是危險的。」

  「停在這兒地理情況不好,水漲了除非上火車頂,那邊的峭壁是爬不上去的。」

  「我跟列車長商量一下再說。」他擦了一下汗水,也緊張得很。

  過了一會兒,車子極慢極慢的開動起來。

  天色昏暗中,我們丟掉了氾濫的河,走到一片平原上去,車內的人一片歡呼,只有伊達與我仍是沉默著。「還要再來的,那道橋——」她喃喃的說。那道橋,在緩慢的行程裡總也沒有出現。

  窗外什麼時候已經全黑的,寒冷的雨絲刷刷的打著玻璃。另一節車內一個小孩子哭鬧的聲音無止無休的持續著,做父親的一排一排問著人:「請問有沒有阿斯匹靈,我的孩子發燒——」

  沒有人帶什麼藥,大家漠然的搖著頭,只聽見那個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向前車遠去。

  「橋來了!」我趴在窗口對伊達說。

  她撲到窗邊,看見那湧上橋基的洪水,呀的叫了一聲,便躺在椅上不動了。

  「停呀!!」全車驚叫的人群亂成一團。

  那條長橋,只有橋墩與鐵軌,四周沒有鐵欄杆,更沒有再寬的空間。

  先是火車頭上去,然後再是頭等車廂,我們在的是第三節。

  車子劇烈的抖動起來,晃得人站不穩,車速加快,窗外看不見鐵路,只有水花和洶滔的浪在兩旁怒吼。我趴在窗外靜靜的回望,第四五節也上來了,火車整個壓在橋上,車頭永遠走不到那邊的岸。

  「阿平——」米夏在我身後,兩隻手握上了我的肩。我望了他一眼,臉色蒼白的。

  車頭上了岸,這邊拖著的車廂拔河般的在用反力,怎麼也不肯快些被拖過去。

  那一世紀長的等待,結束時竟沒有人歡呼,一些太太們撲到先生的懷裡去,死裡逃生般的緊緊的抱著不肯鬆手。峭壁,在昏暗的夜裡有若一隻只巨鳥作勢撲來的黑影,那獸一般吼叫的聲音,竟又出現在鐵軌的左邊。

  窮追不捨的河,永遠沒法將它甩掉,而夜已濃了。喘著氣的火車,漸行漸慢,終於停了。

  「怎麼又停了!」

  方才安靜下來的伊達,拉拉毛衣外套,掙扎著坐直,茫茫然的臉上,好似再也承受不了任何驚嚇,一下變成很老的樣子。

  鐵軌邊是一個小小的車站,就在河水上面一片凸出來的地方建著,對著車站的仍是不長樹的峭壁荒山。天空無星無月,只有車燈,照著前面一彎弧形的冰涼鐵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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